第28章 长安(五)(第2/2页)

她边想边问:“南夫人的娘家是?”

“南夫人出身低微,其父不过一长史。”

“是谁的长史?”

“大将军李延照。”

“……”听到这个名字,朱晏亭便明白过来,南夫人背后的势力并非诸王、也不是郑太后、而是齐凌登基后有意扶持的李延照一干人。

朱晏亭收了绢画,鸾刀将一枚装了一枚金饼的绢袋送到了关眺袖间,后者攥紧大袖,忙行大礼。

“阿母若发现她们还有什么异动,随时来禀。”

朱晏亭屏退了她,再度展开绢画,于灯下细看。

这画的技艺并不是非常高超,胜在十分精细,笔触细如羽毛,尽可能一点一滴还原她的相貌。可以想见,画这幅画的人曾经在殿堂内从暗处观察了她多久,方能画得栩栩如生,跃然绢上。

南夫人派来的女史,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勾画她,是显而易见的。

而殿中诸女官缄默而谦卑的一张一张脸、礼仪彬彬的表象下,究竟有多少道这样深深打量她的眼神——

她闭了闭眼,将绢书卷了回去。

鸾刀轻声道:“殿下,大婚这等盛事,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应当没人敢轻举妄动,殿下不比太过忧虑。”

“我还未取印绶,正是最好的时候。”朱晏亭笑了笑,似是对鸾刀说,又似是喃喃的自言自语:“也许她们觉得,一个没有母家支撑的皇后,不过是俎边鱼、砧上肉罢?”

之后,女史等再无异动。

画像也就送出一幅,据说,南夫人还作歌夸赞皇后姿容绝世,传入乐府,谱为歌谣。

其词清新婉约,赞颂皇后的美貌和仪态,再加入从前皇帝年少时那句“蒙彼绉絺,拟瑶姬之态”,颇有些凤座天赐的意味,大大投了皇帝的喜好,还赐了南夫人一束锦帛。

怎么看来,南夫人要那一幅画像都只是为了取悦未来的皇后,再没有更深的图谋了,纵然朱晏亭觉得再蹊跷,也没能查出后续,而时间紧迫,一转眼,大婚之期已到。

……

五月十五这一日,乾坤清朗,天色澄如青璧。

从未央宫龙首山前殿展目而望,万里无云,惠风阵阵,天地无暇。

长亭殿宫人的脚步声来来往往,急切行走在砖地上,无片刻停歇。

从前一天晚上日落时就开始是这个景象,众人簇拥的中心,朱晏亭彻夜未眠。

天还未亮已装束齐备,着玄青色“袆衣”礼服,黼黻为领,袖拥莲花,束水苍玉带,翟纹蔽膝,白玉双佩,飞翮之缨。

头发由鸾刀为她挽作高耸的巫山垂云髻,佩戴上最高礼制的步摇,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九华——熊、虎、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步摇上的鸟兽均以翡翠为毛羽,白珠珰绕,华云拥簇。

当前戴一凤皇华胜,连坠明珠,垂黄金镊,额间葳蕤生光。

新妇之妆本就华美,又按皇后品级,雍容华贵,衬得她艳丽绝伦,灼若芙蕖,不可迫视。

这日黄昏,阴阳暧暧,天地交泰时,丞相崔进、御史大夫贾行将持节前来迎亲。皇帝等候在未央宫前殿,将携她告祀宗庙,并于未央宫前殿接受百官朝贺。

一时梳妆已毕,正待来使,忽闻一阵急切脚步声,是谁被拦在了殿外。

朱晏亭遣人去问,说是长亭殿女史关眺,无谕不得入内侍奉,她欲擅闯,被内侍拦在了门外。

朱晏亭忙叫鸾刀去引她进来。

关眺面色微白,头发微蓬,一路疾走,俯她耳侧,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朱晏亭倏然色变,猛顾向镜中的自己。

巫山垂云髻将头发竖陇于顶,露出纤长的脖颈,右颈上有一点痣,青青的颜色,在白肤上格外显眼。

关眺说,从昨日起,长安市坊中多了一曲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歌谣,传唱于戏车之上,伶人之间,孩童之口——

“鸾飞来,颈青砂,啄王孙。”

颈青砂,啄王孙。

图穷匕见!

她心头略沉,未及深思,外头已报,丞相和御史大夫已到长乐宫的宣华门下,替皇帝亲迎新妇。

她立刻就要出门,眼看着,就要在这首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歌谣阴云下,带着脖颈上的痣,接受百官的朝贺。

朱晏亭自顾镜中,忽然拿起放在妆奁边的一支锋利金簪,对准颈侧青痣,手起簪落,挑拨肌肤。

殷红鲜血,淋漓而下。

而后吩咐:“来人,兰池殿女史侍奉不周,失手伤我,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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