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没有人,打个比喻。”我立刻否认。

“你认识了哪个地产界要人?”

“李嘉诚。”我笑。

他马上释疑。

我说:“可林,我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可林,我们原可成为一对挚友。”

他沉默一会儿,“我现在也没有侵犯你。我甚至没碰过你的手,我已经开始四个中国化了:拥有一大堆不同用途的女朋友——谈心的交心,跳舞的一起疯狂,上床的尽讲性欲。”

“要死。”我笑骂。

“子君,说实的,如果我们之间没有希望,我也希望把关系转淡了。”

淡?如何淡法?我紧张一阵子。与他说说笑笑已成习惯,一旦少这么个人倒也恍然若失。

我原来是个最自私的女人。

“你要不要出来谈?”他问,“电话筒开始发烫。”

“你打算怎么样?”

“烛光晚餐。”

“不,你的意思是要同我绝交?”

“你不能不负出任何代价而一生一世钓住我,是不是?”

“快说清楚。”

“我将要调回祖家。”

我冷笑一声,“黔驴之技,你们这些洋子,一想扔中国女人就说要调回祖家,为着事业如何如何,然后两个月后还不是出现在中环的酒吧,只不过身边换个人。咄!你哄老娘,没这么容易。”

“我并没有哄你,我现在就向你求婚。”

“我不嫁洋人。”

“子君你今年三十六?你别以为机会满天飞,年年有人向你求婚,我是说求婚。”

可林钟斯强调说,“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

“我不介意,”我倔强说,“我决不嫁洋人。”

“洋人不是人?你这头蠢猪!”

我不嫁洋人,决不。情愿一辈子孤独,这一点点的骄傲与自尊必须维持。

我不同子群,我还得对平安两儿负责。

“大家说再见吧。”

他沉默很久,然后说:“在电话里说再见?绝交也依赖科学?”

“对不起,可林。”

“铁石心肠。”

我苦笑。

“你会想念我的,”他诅咒地说,“你会想念我这个君子。”

我摇摇头笑,他自称君子,如此说来,涓生还好算是圣人——脱离夫妻关系之后还关照我的衣食住行。

“谁也不知道你在等什么,祝你等到癞蛤蟆。”

我抗议:“也许一个吻可以把他转为一个王子。”

可林沉默一分钟,“不要再找我。”他终于挂上电话。

太现实,刚说完我爱你就开始侮辱人。从头到尾我其实未曾主动与他联络过,但如今水洗勿清了吧。

我一笑置之。

跑了,都跑了。

连这个“男朋友”都走掉。

我得紧紧抓住我的工作,连工作这个大锚都失去,我会立刻变成无主孤魂。

周末我到老张处,他已将我做的那团“云”搁在窗台。我用线将‘雨点’串起,钉在‘云’下,正在比划,楼上的房门打开,一个猥琐的年轻男人自楼梯窜下,匆忙间还向我上下打量一番。

我顿时反胃,乌云满面,准备好演讲辞腹稿。

没一会儿老张下来。

我鄙夷地说:“张允信,吃饭的地方不拉矢。”

他沉默很久,脸上满是阴云,我知道把话说重。

“何必把这种人往家中带?”还想以熟卖熟的补救。

“这是我的私生活。”

“我很替你可惜。”

他抬起头来,很讽刺地看我,“你是谁?老几?代我可惜?”

“老张,我真是为你好,你迟早要被这些下三滥利用,你也总得有选择。”我的气上来。

“完了没有?这到底还是我自己的家,你有什么资格上我家来指名侮辱我?”

“张允信,你根本不受忠告。”

“然,你想怎么样?”他像只遇到敌人的猫,浑身的毛都竖起来戒备。

“你是不是要我走?”我的心情也不大好。

“你别以为我这档子生意没你不行。”他说。

他这样说,我很震惊,话都说出口了,我很难下台,于是摆摆手,“别扯开去好不好?生意管生意。”我马上退一步来委曲求全。

我取过外套手袋,把我那块云状饰物塞进口袋,“我走了。”我说道。

出门口,我非常后悔,怎么还是这么天真?错只错在我自己,把张允信当作兄弟般,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保持距离,我干嘛要苦口婆心地干涉他的私生活,我太轻率,太自以为是,活该下不了台。

每个人都有一个弱点,一处铁门,一个伤口,我竟这般不懂事,偏偏去触动它,简直活得不耐烦。子君子君,你要学的多着呢,别以为老好张允信可以襟圆搓扁,嘻嘻哈哈,面具一旦除下,还不是一样狰狞,也许他应当比我更加怒恼,因为我逼他暴露真面目——老张一直掩饰得非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