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记 一九九九年六月·重庆(第5/5页)

女主人啼笑皆非,“哪有那么多人来骗你,都几十年了,谁还惦记着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老人不说话了,慢慢转过头去,像是凝固在窗下光影里。

她不记得了,或者从来不曾知道。

原以为世上还有最后一人记得他们的存在,却原来,连这位老太太也不记得了。

艾默怅然低头,沿着幽暗的楼道,慢慢走出来。

外面的阳光临近中午已有些晃眼,白晃晃地铺在脚下。

失落的心绪一直往下沉,脚步沉重得提不起来,艾默心神飘忽,没留意一群迎面嬉笑跑来的孩童,被疯跑的孩子挤撞得一个踉跄,跌倒在楼门口。

膝盖磕破了,血流出来,尖锐的痛感令艾默猛然清醒过来:为什么君老太太在听她提起霍家沈家之后,立刻就问这两家与薛家是什么关系?这似乎不大符合常情,倘若她真对霍沈两家一无所知,那应该会问“什么霍家”。可为什么当自己委婉地表明身份之后,她却断然拒绝,甚至缄口不承认认识霍家的人?

耳边隐隐地好像有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艾默茫然晃了晃头,心里只想着,老太太在隐瞒什么,是真的不记得了,还是因为不信任?是不肯相信霍家仍有后人,还是信不过她的来意……艾默捂着流血的膝盖,扶着墙壁想要站起来,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想回头再找老太太问个明白。

胳膊上蓦地一暖。

一只修长稳定的手从身后伸来,将她扶住,顺势接过她肩上沉甸甸的背包。

“你小心些。”

原来不是错觉。

艾默回头,看见明亮阳光笼着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

他的微笑温煦,鬓发乌黑,深褐色的眼睛闪动着阳光细碎的反射。

竟不意外。

看到这个不该出现的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竟没有一丝意外,仿佛早已知道他会来——可她明明是不知道的,心底若有若无的了然,却不知是从何而来。

冥冥里,好似早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纵横交错的命运织好。

“要不要紧?”他皱眉,关切地看她渗血的伤处,紧紧牵着她的手,如同还在茗谷废宅的时候,如同这期间什么也不曾发生。

艾默僵了一僵,怔怔地问:“你一直在这里?”

启安看着她,没有回答。

艾默语声艰涩,“你一直在这里,看我像个傻子一样跑上跑下?”

“艾默……”启安叹息,在这样的境地下重逢,千言万语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她咬了咬唇,想从他手里抽出手,却被他更紧地拽住。

“跟我来。”启安牵起她的手,不理会她的抗拒,将她紧紧拽在身旁。

艾默身不由己,被他拽着一步步跟上楼去。

不必敲门,两人的脚步声早已惊动了女主人。

“你……”女主人诧异莫名地看向去而复返的艾默,又看向她身边的男子。

“请问这里是君静兰女士家吗?”启安谦逊有礼,语声清晰。

女主人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他,“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严启安还未来得及回答,屋里一个苍老低缓的语声已传来,“谁找君静兰——”

随着轮椅推动的轧轧声,女主人身后,一个瘦小的银发老妇从轮椅上转过身来,仰起布满皱纹的脸,深深凹陷在皱纹间的眼睛,映着鬓旁一丝不乱的银发,混沌里有光芒闪动。

老人的目光投向艾默,从艾默移向启安,凝在他脸上。

搁在轮椅上的苍老瘦削的双手,巍巍抖动起来。

启安、艾默,连同中年妇人,每个人的目光都望住她,看着她慢慢坐直身子,周身颤抖,搭在膝头的一方毯子也滑落地上……良久,她张开干瘪的嘴唇,颤巍巍唤出一声,“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