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记 孽难销·意难平(第4/5页)

嗒一声,坠子应声弹开,却是一个小小的相片夹子。四莲也好奇地凝眸看去,见是一男一女的合影,女子甜美鲜妍,依稀是那疯女模样,身旁男子戴了金丝边眼镜,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却不认得是谁。

“是他!”子谦脱口惊呼,蓦地变了脸色。

四莲愕然,却见他攥了链子转身便走,急匆匆奔向父帅的书房。

毫无疑问,此人正是程以哲。

子谦回想在光明社所见到的那个人,“他蓄着须,瘸了一条腿,总戴着副低檐帽,架黑框圆片眼镜,容貌身形和照片上相差无多。他在北平期间使用了好几个假名,我只知其中一个化名是卢平。”

霍仲亨淡淡道:“制造东华楼爆炸案的卢平。”

子谦与薛晋铭闻言皆是一惊,“东华楼爆炸案是他做的?”

当年北平东华楼发生的爆炸案,当场炸死一名外交官员和两名随从,伤及数名路人。真正的刺杀目标是外交部总长,所幸他当日因事来迟,逃过一劫。此案轰动一时,逮捕疑犯达四十余人,真正元凶却逃脱法网。警备厅只获得一条秘密线索,得知此人曾用过卢平的化名,其余一概不详。想不到光明社自那时起已开始制造暗杀。

如今新内阁政府为获得民心,大力抨击前任内阁的专制,一力提倡尊重教育,保障言论与文化民主,放宽对学社的限制,收回了警备厅以往可以动辄查封学校的权力。光明社便趁此以诗社为幌子,隐匿在各处学府之中,行迹诡秘难寻。

薛晋铭蹙眉回想,当年的程以哲在他印象中只是一介书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遇事不自量力,偏激狭隘令人生厌,但究其本心,总还是一腔热血,何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

“怪只怪我当初手软。”霍仲亨缓缓开口,眼里似有一丝复杂之色转过,旋即没入寒霜似的神情里。身后灯光映上他鬓角霜色,侧脸望之有如铁铸。

薛晋铭抬眉看向霍仲亨,当年方继尧倒台,他被免职,霍仲亨一手接管军政大权,随即将程以哲从监牢里释放。若说程以哲要记恨,也当记恨逮捕刑讯他的“元凶”薛晋铭。

“你将他无罪开释,公开恢复他的名誉,已十分对得起他。”薛晋铭疑惑道,“他记恨念卿尚可算因爱生恨,与你又何来仇怨?”

“要说这仇怨……”霍仲亨一声冷哼,“他自称投海自杀,实则逃亡求生,他若再不逃走,便不只一条腿被打瘸,只怕命都要丧在同党手里。”

当年方继尧和李孟元勾结日商的证据,被念卿利用程以哲披露出去,程以哲却因此歪打正着成了正义报人化身,被激进分子奉为英雄。自出狱之后,激进分子与他频频接触,更看上他与大督军即将攀上的亲事,暗中将他当作重要棋子部署,利用他对念卿的怨艾,说服他接近霍家获取情报。

彼时正值时局纷乱,抵制日商闹得沸沸扬扬,有日本商团参与修筑的铁路也遭到破坏。那铁路实则仍由政府所掌控,民众却不明内情,受激进分子挑动,铁路工人罢工,妨碍铁路修筑;更有人往铁路局投掷炸弹,闹得人心惶惶……此事早已令霍仲亨震怒,此前与方继尧之争令他分身乏术,随后程以哲对念乔的接近,却成了送上门的契机。

对于程、沈的亲事,霍仲亨不动声色,暗中将计就计,引程以哲入瓮,顺藤摸瓜牵出他身后激进党人的线索,待程以哲觉察不妙,为时已晚——连同他报馆同仁在内的十余名激进分子一夜之间尽被逮捕,仅有程以哲的知交好友夏杭生一人逃脱。夏杭生与激进分子领袖交往密切,逃脱之后向激进党人发出警告,称所有被捕同伴都是遭到程以哲的出卖。恰在此时,霍仲亨顺水推舟,隆重宣布了程以哲与沈念乔的订婚消息。程以哲陷入孤绝境地,被同伴视为叛徒而遭追杀,走投无路之下恨绝了霍仲亨与沈念卿,不惜悔婚留书,以自杀假象逃亡,借念乔之手报复念卿。

以程以哲区区心机,想要报复沈氏姐妹,却忘记了念卿身后有一个手段强横的霍仲亨。

“可惜当日被他逃走,这一回,看他还能逃去哪里。”霍仲亨面无表情,语意中肃杀毕现,令子谦也闻之生寒。

“那,当年被捕的激进分子,父亲如何发落的?” 子谦迟疑探问。

霍仲亨淡淡扫他一眼,“枪毙。”

子谦窒住。

薛晋铭却蓦然问道:“程以哲这件事,念卿至今不知?”

霍仲亨硬声道:“她无需知道。”

子谦惊愕,“父亲,你……”

霍仲亨沉了脸色,纵是一身儒雅长衫也掩不住眼底铁血之意,“她向来心软,处处忍让不懂事的妹子,若真让程以哲娶了念乔才是后患无穷。”

子谦素来厌恶他这大军阀的专制做派,一时隐忍不住,冲口道:“父亲,这事是你偏激在先,枪毙所有人也做得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