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闲睛恨不禁(第3/7页)
书生苦笑,不愠不火地道:“两天前,在福香居门口,两文钱认的。”晏荷影猛然忆起,他就是那个在福香居门口替自己解了围的人。然则,他怎么又会和自己在一起?又为何自称是自己的哥哥呢?书生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到桌旁,一试碗沿,鸡粥凉热正好,遂端起碗,递与她道:“趁热先把粥喝了,在下再告诉你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
晏荷影赌气道:“不,你先说,不然我就不喝。”书生叹了口气,只得将事情的经过略叙了一遍,同时怕一男一女同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故将她认做自己的兄弟。
听他讲完,晏荷影不禁发懵。“好了,快喝粥吧。”书生将碗交与她,“稀里糊涂地捡了个兄弟,在下真是没事儿捅马蜂窝。”
晏荷影瞪眼:“你什么意思?”书生微微一笑:“什么意思?找着挨螫!”
他疾转身,不看她涨红的脸:“在下去看看,船家大婶今天做了什么可口的饭菜?”三步两步,竟自去了。晏荷影徐徐饮尽了粥,精神立刻好多了,这时书生又进舱来了。他右手托着一个木盆,内盛半盆热水,左手是几块折得方方正正的白棉布,和一把亮闪闪的小刀。
他把物事都放在床尾道:“你的脚该换药了。”
晏荷影一怔,见他伸手欲掀被,一声尖叫:“你干什么?”书生吓得心里“咯噔”一下,结结巴巴地道:“换……换药呀!”见她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双眼已经血红。
“你……竟想……看我的脚?你这个……这个……”晏荷影羞恼交并,但急切间却不知该骂什么。
书生一愕,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其时程朱理学正大行其道,什么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天理人欲等学说甚嚣尘上,而其对女子的禁锢压制尤其严厉,几近于斫丧人性。生当其时的女子,她的身体,无论任何部位,都只能让丈夫一人触看,若不慎让其他男人看到、触过了,那这名女子就只有两条路好走,要么嫁给这个男人,管他是人还是畜生;要么便只能自尽,以赎“失身”之罪。
晏荷影出身名门望族,自幼守礼谨严,此时她对书生的举动反应激烈,原也在情理之中。
书生无声地叹了口气,揶揄道:“你当在下乐意看你的贵足呀?肿得跟卤猪蹄似的。要不是怕伤了你的性命,你有了个好歹,在下要吃人命官司,你就是求在下看,在下还懒得看呢!”
“肿?你……你都已经看过了?”
见她泫然欲泣,书生有些着慌,硬着头皮自承这两天已为她换过了两次药。只听晏荷影一声痛呼,以手扶额,摇摇欲倒。书生更加着慌:“姑娘请放心,为姑娘换药这事,在下担保绝不向第三个人说起……”晏荷影猛抬头,双眼血红:“姑娘?你怎知我是个女的?”牙齿“咯咯”作响,“然则我这身衣衫,也是你替我换的了?”饶是书生多经风雨,也被她利刃样的目光逼得一窒。
“我不活了!”晏荷影尖叫着猛扑过来,“我跟你拼了……”书生一怔,便想后退,但又怕她摔落地下,遂一伸手,托住了她的双臂。晏荷影一把薅住对方,连撕带骂,正闹得一塌糊涂,书生一声冷喝:“够了!”随即一股柔力传来,晏荷影不由得松了手,坐回被中。
书生寒了脸,冷冷地道:“大小姐身娇肉贵,别人连多看一眼都不行,难道我这种下人,就是可以让人随便乱碰乱摸的?许大小姐你动手动脚地乱来,倒不许在下规规矩矩地换药?哼!真不知这是世上哪一家的道理?”
自幼娇生惯养的晏荷影别说是被骂了,就连稍冷点的脸色家人奴仆们都未曾让她见到过。此时被书生一通骂,反有醍醐灌顶之感,自己方才的举止确实是有些荒唐,不禁嗫嚅道:“可……你还换了我的衣衫。”
“大小姐的千金之体岂是在下这种下贱之人敢随便看的?在下是找妇人替大小姐换的衣衫。”
“那……”晏荷影余怒未息。
“在下为什么不赶紧说清楚,是吗?”书生抢白,“那也得大小姐您赏在下一个说的机会呀!”晏荷影这时方才想起,自己刚才确实是不容他解释,便已骤然发难了。想自己离家以来多遭磨难,书生好心救了自己,而自己又错怪人家,她不禁大感羞愧,嗫嚅道:“这位公子,好生对不住,方才……是我的不是。”
“哼!”书生双眼向天,鼻孔出气。她惶惑地问:“公子,你生气了?”
书生本待再好好煞煞她的性子,可见对方一副清泪欲滴的模样,心便软了,哼了一声,端木盆向舱门走去。
“公子?你不给我换药了?”只听见她怯怯地问道。
书生回头:“水凉了,在下去重新打点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