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闲睛恨不禁
这天烈日当空,她拖着右脚,正在挣命,却见前方隐隐地现出一个繁华的大城来。城门外人头攒动,市声喧沸。远远可见一座两层酒楼,一幅红底金字的“福香居”字招迎风飘摇。
她已不知多少天没吃顿像样的饭了,一见字招,腹中顿时腾地痛将起来,如钝刀在用力切割肚肠。随之一阵阵头晕,口中涌满涎水,两脚便自管过去了,满脑子只充塞着一个念头:总算能吃点儿东西了……
正是午饭时分,又逢初一赶集、庙会、上香之日,福香居内客如潮涌。老板、小二俱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小二方将一碟糖醋鱼端上桌,眼光扫处,见一蓬头垢面的瘦小乞丐,大喇喇地抓起了店门前蒸笼内一块热气腾腾的米糕。
“喂,喂,喂,干什么?说你呢,你个臭要饭的,找打呢是不是?”晏荷影正要把米糕送入口中,忽见一小二气势汹汹地直奔自己而来。
臭要饭的?他在说谁?她正纳闷,领口已被小二一把薅住了:“快拿钱来,两文钱!”
她怔住了。可怜她自幼生在朱阁,养在深闺,竟不知道吃东西也是要给钱的。此时她身上哪携得有半文钱?“小二哥,我,我没钱。”
“没钱?没钱你个臭要饭的敢偷爷的米糕?”小二手一团,一拳便要招呼过去。
“别打,这块米糕钱我付;”小二回头一瞅,说话的是坐在店门边桌旁的一个年约二十、青衫麻脸的书生。
书生对小二道:“你放他走吧。”既有人付钱,小二立刻松手,一搡晏荷影,喝道:“滚!算你小子运气,这位大爷好心。以后没钱就蹲墙角边喝西北风去,别再来找打。”
晏荷影拿着米糕,也不道谢,木呆呆转身,歪歪斜斜地刚走出两步,就一头栽在了地上。书生一怔,站起欲查看究竟,小二撇嘴道:“这位大爷,不是小的多嘴,要拦您一句,这种闲事,您老还是少管的好,咱们这钱塘关,哪天不得有一两个路倒尸的?您要是真管了起来,能管得完吗?”
书生皱眉道:“好歹也是条人命。”下阶到晏荷影身旁,弯腰抄住她的身子,回脸对小二说,“烦劳店哥去请位郎中来。”小二老大不情愿地支吾:“这个……那个……”
那书生干脆地道:“给你两钱银子做跑路钱。”
小二一听,喜上眉梢。在这累死累活地干,一月工钱也不过三钱银子,现这书呆子一开口就是两钱!昨夜吴胖子说自己近来要走财运,看来还真被说中了,便连声答应着去了。
书生将晏荷影抱至酒楼后院自己的客房内,放在床上,才转身,便见小二领进来一个花白胡须的蓝袍老者。“活该这小叫花子运气,盛郎中的药铺就在隔邻,倒省了好些麻烦……”小二犹自滔滔不绝,一块碎银已递到了他的手中,于是喜滋滋地到前面忙活去了,
盛郎中也不多言,坐到床边,为晏荷影搭脉。稍顷起身,对书生一拱手道:“客官,这人不过饿得狠了,又四五天没睡好,加之受惊、劳累过甚,是以才会晕倒。不碍事,只须吃两付安神益气、调补身体的药剂,再静卧上几天就可痊愈。不过……她右脚上好像中了什么异毒?恕老朽无能,无法治得。另……最好能给她换身衣裳,再擦洗一下身子,也于病体有益。”说着坐到桌旁,写了药方交与书生。书生付了诊金,送他出房,他却踌躇道:“呃……还有件事,等下换衣擦洗的事,客官最好是去找个妇人来做。”
“怎么?”书生疑惑地问。
“男女授受不亲。”盛郎中道。书生一愣,“生您的意思是,她是个女子?”盛郎中来气:“老朽行医至今,已有三十余载,自问男女长幼,这点脉象还是摸得出来的。告辞!”一拱手,气冲冲而去。
书生目送他远去,略一沉吟,遂到前面找到方才那小二,请他帮忙找两名女仆来,并把药方及一锭碎银给他,让他去抓药。一时来了两名仆妇,书生吩咐她们为晏荷影擦洗换衣,随手给了两妇一块银子。客店中热水本是现成的,二人提来盆桶,掩上门窗,替晏荷影擦洗。
书生退到廊下静候。良久,二仆妇完事出来。其中一仆妇犹豫了一下,将一张人面皮递给书生,说是为晏荷影擦脸时掉下的。书生目光一闪,旋即接过道:“谢谢你们了。”又递过去两块碎银,请二仆妇不要把方才房中的情形说出去,两妇连连答应着走了。
书生掩门,走进里间,一眼便看见了枕上那张绝世的容颜——那张被一头丝绸般光滑、生漆样乌黑的长发映衬着的,举世无双的容颜。但他的目光几乎未在这张脸上多作停留便移到了桌上。
桌上放着一个沾满了污黑血渍、封锢得极其严实的油纸包,几枚干瘪的野果,还有一方皱巴巴的,唯有簪缨世家的千金小姐才会用的绣花丝巾。这是两名仆妇从晏荷影衣袋中清理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