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第27/40页)
杨幺微笑道:“那人也曾这般问我,我说,这是你们小两口的事儿,如何要我拿主意。那人跟我生了会儿气,自己想了个好去处,和曾兄弟你的名字有莫大的干系,却不在湖广。那人说了,不许我明白告诉你,瞧你是否能与她心意相通。”曾埋玉顿足道:“杨天王,我只道你是好人,却这般捉弄人。怎不一来便告诉我,却教我枉自气急败坏半晌。”杨幺哈哈大笑,飘身退开,笑道:“不这般,你这个恶人怎演的下去?快去吧,可别来寻我的晦气。我虽比你年长得几岁,却颇有自知之明,可不敢领教你的寒玉剑。你饶了我这一遭罢。”曾埋玉向他一揖到地,转身便走,身后杨幺笑声兀自不绝。
故剑情深(五)
原来曾埋玉生于诗礼之族,玉堂金马,世代簪缨,“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曾子固便是他的嫡亲伯祖。其时虽然尚无“唐宋八大家”的说法,但南丰曾氏一族文章清德却已闻名遐迩。是以曾埋玉甫一出世,便由长辈取名为“曾友三”,那是取自“子曰: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之意,正是文人儒士的惯用学名。
曾埋玉幼时遇异人传授武功,虽然学武,却不弃文。到得十五岁上,文武两道皆已有所小成。他自幼秉承家风,谦恭温谨,但家中往来的长辈朋友皆是一时才子雅士,遂沾染了那一种诗酒风流的气度,深慕南齐侠妓苏小小。到得后来遭逢家变,流落江湖,嫌曾友三的名字既俗气又难听,便取了西湖苏小小墓前那一联“湖山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中的三个字,改名曾埋玉。
这些往事,他前日与窦蕤兰同舟西上时曾随口提了几句,当时二人嬉笑而过,他也没放在心上。不意这时窦蕤兰托杨幺相约,便约在了与他名字大有关联的苏小小墓。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窦蕤兰居然放在心上,虽然只不过是女孩儿家的一点小意儿,在曾埋玉心中,却是甜蜜无限。于是离了铁掌山,一路踏雪东下,时时偷笑不已。
那苏小小墓在西子湖边,西泠桥畔,墓上覆着一个个小小亭台,便是“慕才亭”,虽不宏伟,却是玲珑雅致,颇具匠心。此时方是冬末,堤纱烟柳,都还未抽出芽来,唯有墓旁松柏,苍郁如故。连日大雪,淞满枝头,较之初春时“断桥残雪”的名胜,又是别样风光。曾埋玉白衣玉剑,悄立慕才亭边,四下风景虽佳,但他想到窦蕤兰随时便会现身相会,却那里有心思赏玩?
他自前晚四更天到了西湖,更不寻客栈打尖,径自在此相候,眼见日头微微偏西,已是未时,玉人仍是不见芳踪,心中渐渐不安起来:“莫非是我会错了意?蕤儿约的不是这里?”但总归是不死心,再等得半个时辰,忽然一阵北风吹来,风中隐隐带着丝竹之声。
曾埋玉大喜,眺首北望,只见远处一辆油壁香车缓缓驰来。暖帘低垂,不见人影,只帘中有人弹弄琵琶,曼声而歌:“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斜插玉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南浦。”曾埋玉深明音律,听出那琵琶的手法甚是生涩,曲调也微有不准,显然是初学之人,但声音正是窦蕤兰无疑。
霎时之间,曾埋玉只觉西湖边千红万紫,一起怒放;漫天冰雪,化作柳絮杨枝;身子恍如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微微颤抖,竟是动弹不得,张大了嘴,只是凝望着缓缓开来的油壁车,直到那车已至面前,这才终于大声叫出:“蕤儿!”两个字来。
乐声悄然而没,一只纤纤玉手缓缓探出帘外,将暖帘掀起,露出半面脸来,不是他念兹在兹的窦蕤兰却是谁?眼见曾埋玉呆立雪中,犹如痴了一般,窦蕤兰微微一笑,跃出车厢,轻轻道:“明王哥哥……”曾埋玉大叫一声,倏忽抢上,将窦蕤兰搂在怀中,只是轻唤“蕤儿、蕤儿……”却哪里说得出话来?
窦蕤兰由着他抱住,将脸贴在他肩上,二人相依相偎,两两无言,彼此都感到对方身子在微微颤抖。良久良久,窦蕤兰轻轻挣脱,低声笑道:“明王哥哥,那日你扮周郎给我瞧,今日我便扮苏小小来还你。咱们可就两不相欠了罢?”曾埋玉全身一震,颤声道:“蕤儿,你别说这般言语好么?我心里……我心里……”
窦蕤兰巧笑嫣然,吟道:“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可惜我虽乘了油壁车来,明王哥哥却没骑马,未免美中不足。”忽然想起下两句是“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未免太过亲密,脸上一红,背过身去,却忍不住回头偷眼打探曾埋玉神色。曾埋玉见到她娇羞之态,心中柔情无限,便自身后将她抱住,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轻轻扳过她身子来,凝望片刻,便向她唇上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