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竹林七闲(第6/11页)
汪勋如这时又插口道:“那我看出的经络图又怎么说?”
“问得好!”赵太初立刻接道,“之前我们不正在说万老作画之时掉了两滴眼泪,一滴沉底,独在孝胥画中,另一滴在静农的画上成了‘烟’字的第一点,在你老兄那一张上呢?”
“唉呀呀呀!”汪勋如闻言谛视,发现那一点正打在手太阴上,太阴主脾,脾上这一大络便报销了。汪勋如惊呼之后,口中迸出一个“死”字。
“在《八十一难经卷图》的第二十四难上,是不是有‘手太阴气绝则皮毛焦’的话?”赵太初追问下去。
“是的是的!”汪勋如那一张老脸皮已变得煞白,几乎要白得过他那两只大门牙去。他抖着声说道,“经卷图上还说‘皮毛焦则津液去’,正是你说的‘津液已败’啊!”
钱静农这时也黯然道:“‘烟’字的第一笔是火字的一点,火字若是应在这‘阳气亢极’之语上,正合乎‘一阴将至’且‘木性至此而力屈’的话;杜门阳木,落得个力屈而死,倪文公当年守节不降,恐怕也有力屈之憾。”
“静农应该知道那倪元璐另外还有一首重九病愈七律帖,中间少了一个字。”赵太初话锋一转,手却仍指着万老的那幅画。
“你说的可是‘世事悲欢无过吾’那一帖?”
“正是。”赵太初答道,“此帖第三句上写漏一个‘地’字,倪氏将之补写在全帖之末。不过,那可不是无心之失。原句是‘老夫自避一头地’,顺诗读来,成了‘老夫自避一头’。此中大有深意。”
“我明白了。”钱静农道,“倪元璐借这手误,藏了一个‘避之无地’的暗语。太初果然独具法眼,能窥见古人的微言大义—只不过,这一帖和万老这幅画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太初忽然瞥一眼李绶武,又将目光移回纸面,道:“从奇门遁甲的古谣来看,万老这画中之竹,不只方才说的那一个和泪而出的墨点有解,可以说通盘皆应在杜门的歌谣之上。歌词是这样的:‘杜门四四星凶恶/木星时方寅卯泊/闭关绝水事封尘/奸炽邪昌未可托/孤身六散隐名姓/远祸疏人莫言说/官刑威迫无地避/密藏可待己卯约。’这词是古词,但是千百年来传抄之讹、诠解之误在所难免,是以言虽似古而意实鄙陋。我们观天知人这一行里,自凡有点修为,便不至于拘泥于这谣词的文义。可是万老的画中之竹,笔笔枝藏叶掩,无一株不匿于另一株之旁,无一节不避于另一节之侧。诸位不要忘了:这奇门遁甲之中,杜门主的就是一个藏字,是以有‘除逃灾避祸、诸事皆凶’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万老有大祸将要临头,非避不可?”汪勋如道。
“就怕是静农说的,避之无地’啊!”赵太初又叹了一口气,道,此外,原先我读这杜门的歌词,总觉得第五句的‘孤身六散隐名姓’和第八句‘密藏可待己卯约’简直不可解,其中必有错讹。待今夜合以天象,却不能不信:起码这第五句形容得倒真是准确无匹啊!”
“那么什么叫‘密藏可待己卯约’呢?”孙孝胥头一偏,脸色又涨红起来。
“今年乙巳,己卯是三十四年之后,那是一九九九年间的事了。咱们兄弟若非作古,也是九旬上下的老朽啦!”魏三爷苦笑着,转脸又觑了觑万老爷子,道,“万老也是一百零八岁的人瑞了。”
这时万老爷子忽然昂声大笑起来,道:“歌词明明说的是‘六散’,我恐怕来不及同你们一道等待那‘己卯之约’了罢!”
“万老大知闲闲。不泥于俗,已经是解生脱死、游于尘垢之外的人物。”赵太初神色悄然,连语声都有些哽咽了。他勉力挺胸振脊,打起精神,举杯先朝孙孝胥一示意,道,“先前尚未观画之时,孝胥与我相视一笑,我明白其中深意,只可惜各位老兄弟不知就里。这一笑,今夜若不言明,咱们七人恐怕要终生抱憾。”
“那是因为乍见万老画了一园竹子—”孙孝胥说到一半,凝重的面色之下忽地浮起一抹笑意,“让我想起今日与太初同车来赴会时,我们聊起近年来有一帮浮浪子弟,组织了一个青痞帮会,号称‘竹联’,太初便与我说,不过是孩童们械斗为戏,居然敢聚众结盟,称帮道会,乃至糟蹋了竹之为德,有君子之风。不意万老一出手,果然是一丛风中劲竹,且其中还有如许奥妙的机关—”
赵太初抬手止住孙孝胥,接着说下去:“我要说的是这孩童嬉戏之事,日后恐将酿致极大的恩怨,牵连很广、情仇亦深,于万老手创的一番事业,乃至我等兄弟也有颇为尴尬的干系。”
“不过是一班黄口小儿—”魏三爷大惑不解地问道,“与万老和你我兄弟能有什么牵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