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腹中鳞甲(第9/12页)

这是关于爱情的危险。

火炉嬷嬷很快就明白师夷完全不认同“危险”这一概念。她在孩子们惊惧的目光中哈哈大笑,破坏了整场龙门阵的氛围。

保姆们饿她,关她禁闭,她从未屈服,似乎将这些磨难视为游戏的一部分。她从不害怕,反而从保姆的眼神中看出她们内心的惧怕。她知道她们打心眼里就将她视为异类。就像将一只刚断奶的小狼放进乳狗窝里,它们将会一起长大,但狼就是狼,永远也无法成为那些总是打打闹闹、天真无害的小狗。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在成年礼的那天,所有的河络孩童都得到了烛阴之神的祝福,但她没有得到那个属于自己的铁球——她是个没有职业的河络。

对于河络来说,职业就是生命的一部分,凡是没有工作、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都是种大罪恶。

她走在路当中时,在路上遇到她的火环居民会闪躲开目光,闪到道旁,等她过去再回到路中,一副不敢靠近、仿佛怕沾染上肮脏或者懒惰习性的模样。

师夷讨厌那些人躲闪的目光,讨厌这座常年不见阳光的城市,讨厌河络的生活。这座城市再拥挤、再热闹,对她来说也是荒漠。

她用自己的方式猛力回击僵硬的四周。

她堵河络们的烟囱,往淬火的水里撒麦麸,往陶工的泥坯上撒土,往墨斗里倒鱼胶,摇晃正在酿酒的酒坛——据说这样喝酒的人会头晕,各行业里有什么禁忌,她就做什么,直到变成火环城遐迩闻名的魔女。

除此之外,城里还有足够多的无趣青年,师夷挨个逗弄他们,好像黄蜂戏耍青虫,姑且算做是石头监狱里的调味。

她不属于火环城。她不明白也不愿意去理解河络的生活方式。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离开这儿。

她母亲所唱的歌谣在师夷的记忆里只剩下片段了。在歌里,冰川之下白色的莲花开放,山脉一样高大的巨人骑着厚毛坐骑,在冷得能把眼睛冻裂的天气里飞驰,青黛色的天空中飞鸟好似洪流,明月之下飞翔的羽人带着弓箭掠过,还有大海一样辽阔的草原,牧人放歌游荡,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那些才该是梦想中的生活。那些才该是她的家乡。

但她不是工匠,也没有参加地火节的权利,更无法取得游历的资格。她永远也走不出这座死火山——除非她另想方法。

有一次她和阿瞳在地下森林的大树下游戏,或者说,只是在戏弄那个笨蛋小铁匠。阿瞳在她眼里比其他无聊小孩要强一些,但是那一天,阿瞳也没搞清状况,跑过来问她:“听说你母亲爱上了一个异族人,所以不愿意把你送到河童殿,是真的吗?也许她还想带你去找他呢……”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喉头一痛,师夷将一柄锋利的攮子顶在了他的喉咙上。她靠近他的脸侧,没有商量余地地告诉他:“再问这个问题,我就杀了你。”

阿瞳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师夷,一丝血线从他的脖子上流下。他知道她不是在说笑。

师夷看着他受伤害的眼神,突然间又后悔了。阿瞳也许不是在嘲笑她,而是真的关心她呢,但这种关心她也接受不了,他根本不了解她的愤怒,不了解她的感受。

河童殿里的人告诉她,她母亲大概是去森林狩猎了,可是她走后一天,雷眼山脉变成了白色山峦,暴风雪覆满了越北。河童殿的火炉嬷嬷说,她母亲一定是死了,被暴雪女神带入那间透明而永恒的冰雪殿堂里了。

火炉嬷嬷的故事,师夷一个都不相信。

火环城没有猎人,但她母亲有异族人传授的狩猎技巧,懂得分辨猎物的足迹和粪便,懂得看树叶分辨方向,她小心谨慎,分得清猎物和猎人的区别,她在森林里如鱼得水,才不会落入暴雪女神的陷阱。

那她为什么不回来呢?

冰冷的静夜里,师夷只想到一种可能,因而痛苦得辗转难眠:如果她母亲有了发现她父亲踪迹的可能,是否会抛下她不顾呢?只有爱情,只有炽烈燃烧的爱情,才可能让一个母亲抛下孩子吧。为什么不可能呢?他们只相遇了短短一瞬,几天,或者几个月,但那羽人却跨越了她的生命。

火苗在她眼睛里燃烧,亮闪闪的攮子尖挨着阿瞳的颈动脉,她的手抖动得很厉害,阿瞳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师夷的手上。

师夷突然一低头,亲了亲阿瞳脖子上流下的血,然后昂起头高叫:“走,我们去试你打造的那只笨翅膀。”

阿瞳不是第一次尝试做铁翅膀了,师夷知道那与地火节的竞技大会无关,铁翅膀是为她打造的。

阿瞳死心塌地地为她干活儿,可师夷并不想告诉阿瞳,铁翅膀是让她逃出火环城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