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腹中鳞甲(第10/12页)
好几年的地火节里,她都拉着阿瞳爬上死火山顶,在又大又圆的月亮下试验他们的铁翅膀。
为了设计这双翅膀,师夷常常溜到野外,用弓箭和套子杀死大候鸟——野鸭、天鹅或者信天翁,研究它们的翅膀构造,研究飞羽和覆羽的区别,然后再告诉阿瞳要怎么打造。
“羽毛要打得再薄一点儿,再薄一点儿……这么重怎么飞得起来。笨蛋。”阿瞳挥汗如雨,抡着大锤,一片一片地打羽毛。每根羽毛都要有羽根、羽轴和羽片,每只翅膀要有两万三千根羽毛,阿瞳就耐心地一根一根地捶打。
铁兵洞的工作繁重,阿瞳就省下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做这些羽毛,他没日没夜地打制研磨,把每一根羽毛都用砂纸磨得又轻又薄,就连师夷也想不通是什么支撑起他的热情。
他用坚硬而中空的百炼钢做骨骼,用白亮而轻盈的白铜做羽毛,用柔韧而耐磨的红铜做关节。阿瞳的眼睛熬得通红,而黑色的肱骨、桡骨、尺骨以及排列其上的正羽悄然成型。
地火节是河络结束地面劳作的日子,也是沉寂的雷眼山起风的日子,大风咆哮,宣告秋天的来临。
师夷从来不肯让阿瞳顶替她试飞。
风会传来远方的气息,既陌生又遥远,但是师夷自己的胸口,就活着大片陌生的鸟群。
她站在大风汹涌而来的山坡上,举着绑扎好的翅膀,好像站在通往家乡的门槛上。
森林在远远的脚下,看着像是小灌木林,月光好像一枚银币在她手心里燃烧。
为了减轻重量,她把身上可以卸下的东西全都卸下了,除了一只铁镯子。那只铁镯子黑漆漆的,毫不起眼,是一条衔尾蛇的造型,是她母亲留下的。她把手镯套在上臂上,好像一个臂环那样戴着。
精细的小鳞片闪着微微泛蓝的乌光,稍稍昂起的蛇头上镶嵌着一对红色的宝石眼睛。除此之外,她穿得十分清凉,几乎无遮无挡。
小铁匠脸色微红地扭转开头,不敢看她。
“我要飞,我要飞了,”她蹦跳着高喊,“我要飞到月亮里。小铁匠,如果我飞不到那儿,说明你的铁翅膀是个烂东西,你就不要再当铁匠了。”
“怎么可能飞到月亮里,”阿瞳有点儿惊慌,“那么远,你找个近点儿的目标行不行?比如山坡上那块石头?”
“飞到石头上有什么用?我还不如走过去呢。”“第一次还是小心点儿。”
“我梦见过,我梦见过的,我梦见自己掠过月亮的光辉,在地面上投下影子,我梦见雷眼山脉好像泥地里打滚的蚯蚓,我梦见鹰隼在脚下恐惧地尖叫,我全梦见过。”师夷吵吵嚷嚷地说。
阿瞳低语:“梦境不可信,虚伪如流沙。”这是一句河络的谚语,但河络人对梦的迷信又远胜过其他种族,他不敢大声地把这话说出来。
一阵大风掠过,师夷腾空而起,贴着山坡向下方滑翔而去。有一小会儿的工夫,她身轻如燕,真的随风而起,把坡上的石头丢在了身后。可当她刚刚想向更高一点儿的地方飞去时,却突然一个倒栽葱,从半空中直挺挺地坠了下来。
阿瞳冲了下去,从断折的草木中把她拖了出来。
师夷的耳朵被断枝划破了,往下滴着血,但她毫不在意:“我没事,你看到没有,风再大一点儿,我就上去了。再来,再来。”
她一次次地试着从山坡上往下跳,一次次地摔下来,摔得一旁观看的阿瞳面色苍白,六神无主:“你不要再试了,好吗?”
“什么啊,还没到月亮的一半呢,”她从来不叫痛,不退缩,还没从地上站起来就喊,“你看到没有,比刚才近了一点点。”
阿瞳难以理解她那么强烈的想飞的欲望,就像她难以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玩命地打造翅膀一样。
“在我的家乡,所有的人都会飞。”
“你的家乡……”阿瞳摸着自己的后脑,“不是这里吗?”“笨蛋,你会飞吗?”
“我……不会。”
“那就是了。快,再来。”
这一次师夷摔得很厉害,好像陨石一样从半空中掉下来,滚平了一大块草坡,躺倒在地一动也不动。阿瞳吓得魂飞天外,一路滚了下去。
师夷闭着眼睛不动。
她额头上滴着血,伤得不轻,不睁眼就说:“坡太缓了,风太小了,或许,等我更强壮一点儿就能飞起来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阿瞳蹲在一边,正望着断裂的翅膀发呆。翅膀折断了,那些耗费了无穷光阴打磨的羽毛散落一地,满山坡到处都是。
师夷爬了起来,抖了抖衣服,从肩膀上取下沾着的一片羽毛,羽毛已经压折了,她松开手,就被风一吹,卷入了火山口里,看不见了。
“啊,今天飞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