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炽灼之夏

闭上眼,等一等,沙蛤,你一定在做梦,而且你每次把这样的梦告诉其他人时,换来的只会是嘲笑。等沙蛤再次睁开眼时,她还在那里,甚至比夜盐还美。沙蛤更加相信这是梦了,这不会有错,她只可能是个羽人,能在天空中飞翔起舞的羽人。火炉嬷嬷故事里,羽人不都是美得让人惊心动魄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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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座河络城都是由精准的发条、齿轮和飞陀、摆锤组成的大机器。河络们各行其事,像是水滴顺着轨道滑行,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毫厘不差。

越州北部最重要的矿石城火环城就是一台庞大的机器,正在全速运转,为即将到来的地火节做准备。

今年的地火节与众不同。

这是十年一度的夜魄之月地火节,在这一个月里,双月会反复缠绕,交替遮掩。在这一时刻完成的作品也会同时具备明月和暗月两大主星的属性。

所以,所有的河络工匠都会全力准备,他们要拿出自己的心水之作献祭给烛阴之神,接受各行业大师的品评,最后选出全城邦最杰出的作品。

制作者不仅仅会获取梦火者的称号,还能把自己的名字刻到雷眼山的神匠碑上。

这是每十年一次的机会。

火环城的河络工匠们不吃不喝,不睡不休,锱铢必较地计算自己的时间,把每一秒都花在一只小茶壶的壶嘴上,花在一根马鞭子的手柄上,花在一把雨伞的撑骨上,把它们磨得更光滑,把它们雕琢得更精美,把它们做得更轻巧。

在工作时,河络们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射上去,甚至不会花一秒钟抬起头来朝四周看上一眼。

小铁匠阿瞳正俯身在他的小铁砧上精敲细打,但一个宽大的影子突然笼罩在了他的铁砧上,他不得不抬头,就看见沙蛤站在眼前,头上顶着口大蒸锅,一看就是在刚给哪家店铺送完菜包子回去的路上。

“你在雕刻一头羽毛?”沙蛤惊喜地说。

“没错。”阿瞳吸了吸鼻子,那片铁制的羽毛非常轻巧,他把羽毛拈在手里对着炉火的光看的时候,那片羽毛就如同飘浮在空中的一团水汽,透明而轻盈。

“能教我吗?”

阿瞳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沙蛤一眼:“当然不行。首先,没有人用‘头’来形容羽毛;其次,你太笨了。”

沙蛤垂下头去,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了,但是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似乎对他有无限的吸引力,他依旧站在阿瞳的火炉面前不肯离开。

沙蛤是个小胖子,眼睛明亮,却缺乏一种机灵的光芒。他有着玉米穗一样的睫毛,眨巴眼时会突然陷入停顿状态,圆脸上带着的快乐神情会突然间凝固,显露出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

这种时候,他的眼睛变得呆滞无神,嘴巴半张,双手无力地垂下,完全陷入到一种神游物外的状态里去。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沙蛤的成年礼比其他所有河络小孩都要晚,他参加了各种行业的试训,却总是被大师傅们扔回给河童殿的火炉嬷嬷。

“什么都学不会,连一只甲虫都比他聪明。”虫师抱怨说。“胆小如鼠。”铁兵洞的师傅对他嗤之以鼻。

“太爱哭,”巡夜师这么评价他,“一爬到高处就哭得喘不过气来。”矿工对他的评语极为简略:“怕黑。”

沙蛤则带着铺盖,脸上挂着和善与抱歉的微笑,傻傻地站在门口。

于是他在河童殿待了一年又一年,个子比其他的小孩都要高出一大截,仍然无人接收。那些任何需要一点点创造力的工作,都与他无缘。

最终还是好心肠的银勺蜡丁给了他一枚职业挂坠,让他到厨房来帮工。即便在大厨房,沙蛤只能磨磨豆子、洗洗米、跑跑腿、打打下手,做些最简单的重复劳动,河络看不起这样的工作,沙蛤自己却显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他仍然会时不时地陷入僵直的木偶状态,如果正好遇上水在锅里快烧干了,就有可能陷入一场灾难。蜡丁大婶一旦看见他开始发愣,就会用手掌拍打沙蛤的脸,直到他重新清醒过来。

沙蛤这时候多半显露出内疚的神情,揉揉自己的小圆鼻头,快步跑去工作。闲下来的时候,蜡丁大婶会问沙蛤为什么发呆。

沙蛤总是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门:“我听到脑子里一些奇怪的声音,可是总听不清楚,我仔细地听啊听,那些声音又细又轻,就忘了自己正在干什么了。”

银勺蜡丁认为小胖是中了邪,给他熬草药、拔火罐、热敷、针灸、洗药水浴,搞得沙蛤哇哇乱叫,但沙蛤的这种精神僵直状态却日益加重,蜡丁大婶束手无策,也只能随他去了。

阿瞳不过比沙蛤大上一两岁,但是精神头十足。他光着上身,露出又黑又亮的肌肉,埋头捣鼓自己的铁玩意儿,根本不抬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