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缘起(第6/12页)

风急雨骤,雷声隆隆,迎香浑身上下几乎被雨淋个透湿,冷得瑟瑟发抖,见废弃的道观就在不远处,便跑过去避雨。玄元观多年无人打理,四下破败不堪,仅有正殿堪称完好。殿内十分凌乱,积满了灰尘,龛笼倒地,帷幔碎落,廊柱倾斜在一旁,还立着的两尊塑像也早看不清是什么人了,头冠衣饰一派模糊。迎香小心走进去,寻了个空旷处坐下,抱膝等待雨停。

她不吃不喝在山中奔走一整天,身上已十分疲惫,心中又有苦闷郁积已久,加之此前受风寒侵害的病症未得痊愈,虚寒余毒都憋在肺腑里,此刻被冷雨一激,潜藏的病气全翻腾发作起来,很快便觉面上发烫,头重脚轻,眼前阵阵发黑,撑不住扑倒在地,昏昏沉沉地睡去。

迎香半昏半睡,很不踏实,朦胧中似乎有许多影像在周围移动,一会儿像京城的繁华大道,一会儿像桂川县的街头,一会儿又变成了险峻高峰和漠漠荒野。恍惚间,她似乎步出道观,跌跌撞撞地又向那片松林而去。此时云收雨住,一轮圆月高悬,清辉遍洒,松林里偶尔传来两声虫鸣,宁静安详。她走在林间,鼻端嗅着隐隐松香,突闻一阵吟诗声传来,循声而去,绕过一棵大树,眼前出现一块开阔地,正中摆放着一张石桌,几个石凳,桌上列着美食,旁边放着笔墨,有两人正背对她看一张字。听她脚步,那两人转过身来,却是一副狸猫嘴脸。迎香吓了一大跳,正要转身逃走,其中一人招呼她道:“穆姑娘莫怕,既然来了,不妨用些饮食,同我们一道赏月吧。”

他们言辞温和,态度亲切,迎香许久不曾受过这般和颜悦色的对待,面对两张狸猫脸竟不觉可怕,心头一阵酸楚,看这两张毛茸茸的面孔反比人面可亲百倍,不由答应下来。三人落座,说了些闲话,那两人道:“听说穆姑娘通文墨,会写经文,想来也会评诗文了?”

迎香谦虚道:“不敢,只认得两个字而已。”

“不用谦虚,你们常年在世上行走的,学识比我们这些野物强多了。”其中一人笑道:“我兄弟俩一直倾慕红尘中的读书人,只不得机会结交,今天有缘见了穆姑娘,趁机讨教一二。”说罢,朝另一人使个眼色,那人便站起身,清清嗓子,郑重递过一张纸来,道:“今夜月色优美,我们做了两首咏月的诗句,方才就是在评点,现请穆姑娘指点一二。”

迎香推辞不过,接来细看,见这纸上的字迹弯弯扭扭,写得一塌糊涂,比三岁小儿的涂鸦还要糟糕,只勉强分辨出似乎有个“月”字,又有个“光”字,其余再认不出来。左右看了许久,差点忍不住要颠倒过来看。两人见她不出声,也觉尴尬,站着的那个自嘲道:“字迹丑陋,害姑娘辛劳,这样吧,我把诗句念出来,烦请姑娘给点评点评。”说罢,抬头大声念道:“天上明月亮光光,照到门前松树上。岗上松树不落叶,月亮却要下山岗。”

念毕,他猫脸上毛发颤动,眼中神采奕奕,另一人也笑着拍掌附和,显然均十分得意。迎香却有些尴尬,这“诗”水平低得出奇,如何点评得起来?看他俩满心期待,还是鼓励道:“诗的立意很好,直抒胸臆,返璞归真,只是……若再能推敲下词句,用些典,又可以更上一层了。”

两人闻言频频点头,赞她说得是,叹道:“为难的就是用典呢,我们又没读过书,县城里倒是有许多藏书,听说朱夫子家更是满满一大屋子,可是我们这个形象,如何去得?”

一提到朱夫子,另一人赶忙摆手道:“去不得,去不得,前些时候獾三儿就溜进去过,差点没给打瘸了,朱家有个凶恶女人,厉害得很。”

看他们怕成这样,迎香安慰道:“不用怕,她已出嫁,不在家里了。”两人听了,喜得眉飞色舞,耳朵摆个不停,衣衫后摆也不住扇动,迎香偷眼看去,只见两条尾巴上下翻飞,不由暗笑,心道朱先生家的书恐怕要遭殃了。

三人相谈甚欢,正在兴头上,突闻空中一声巨响,霎时风雷大作,飞沙走石,那两人大喊:“糟糕,快逃!”抽身滚下椅子,甫落地已化作猫形,一晃眼便不见了。迎香被这声巨响震得浑身酥麻,突然一个激灵,定睛一看,哪有什么狸猫、松林?自己还睡在废弃的道观内,四周一片漆黑,外边雷声隆隆,风雨呼啸。

迎香浑身疼痛,头晕眼花,挣扎着坐起来,呆望门外,似乎还未从梦境中清醒,方才片刻欢愉若只是梦境,为何感觉如此真实?来不及多想,又一个惊雷在头顶炸裂,只听得殿外一阵轰隆声,似乎有东西倒塌下来,接着哐然一声巨响,大殿的东北角被砸了个大洞,砖瓦泥灰滚滚而下,在殿里腾起一片灰土。迎香急忙避到角落里,只见一根柱子从东北角的破洞里插进来,往殿中央滑落,重重砸到一具雕像上,扯得殿中大梁都吱呀作响。雕像早被多年风霜侵蚀得很脆弱了,此刻受柱子大力撞击,顿时断为几截,在地下摔得粉碎。只雕像头却还完好,在地上弹了两下,滚过迎香脚边,在墙上重重一撞,碎成几瓣。从中跌出一物,落在迎香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