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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孩童因此丧命,有的农民一家子都横遭杀害。这年仲夏,十几个阿尔泰人打算到渡口劫持一个摆渡的船夫强行渡河。然而渡口一带一直有人监视,对他们的计划早有防备。这些番子被五十个人砍翻了。这一回出手的是山贼,船家和他两个儿子都死了。
番子肆虐的北方不断传来的消息。北方金河冲积形成的平原是奇台民族的发源地,如今也是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的源头。奇台人曾经是一个北方民族,林珊心想,如今这一切是不是都要改变了。
今年夏季她时常夜不能寐。她看着萤火虫,闻着夜晚的花香,看着天上月圆月缺。她写信给任待燕,也不知道——从不知道——这些信能不能穿过这片破碎山河,送到他手上: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他们根本不可能对汉金进行围城作战。
去年阿尔泰人兵临城下之前,城里跑出去不少百姓;后来城中又死了不少人,可即便如此,汉金城中百姓仍然有五十万之众,此外还有守城的三万草原骑兵。
待燕麾下有差不多两倍于番子的兵力,其中有弓箭手、步军,还有他们自己的马军——大江边上那场胜利过后,奇台军也有战马了。
阿尔泰人可以尝试突围,只是没有胜算。
然而围城战一旦僵持到冬季,城中百姓——奇台自己的百姓——将再次陷入饥荒的可怕境地。番子会将汉金城内的食物搜刮一空,并且在杀马吃肉之前就开始吃人了。任待燕强迫自己去面对这幅图景。这种事情之前就发生过。
所以任待燕没办法把去年城外的围在城里,展开围城战。幸运的是,奇台军也不必非得围城。
尽管行动相当危险,但他们的机会极可能只有这一个。任待燕必须通盘考虑,选好时间,潜入城内,里应外合。这不难做到:他们可以用去年除夕夜出城的方法溜进城里。总共有两条地道,两条都可以用上。
他必须挑些好手,随自己从城墙下面穿过去,悄无声息地踩着楼梯从地窖里出来。然后冲到夜色笼罩下的街上,杀掉西南两壁的城门守卫,打开城门——好让决意一雪前耻的奇台军杀进城里,而汉金城内百姓将同时起义,到时阿尔泰人会被困在一个战马无法发挥威力的地方,那里将是番子的死地。
他打算放一小部分人带着消息返回北方,在草原上,在草原的市镇里制造恐慌。
到时候他将紧随其后,挟复仇之势,直捣黄龙。而与此同时,由于草原骑兵折损严重,这个新兴的草原帝国的南京将会陷落——到最后,“十四故州”的一部分也将回归奇台。
这是一个梦想,正像一面旗帜在风中展开。他在军中虽然倍感孤单,每时每刻都身心俱疲,可这是他命中注定要完成的事业。
他们要等到初一行动。从今天数还要过三个晚上。这样做也许过于谨慎,可是所有军人都会告诉你,如果夜里没有光亮,守卫无从察觉自己死到临头,趁夜溜进巷子里就会容易很多。奇台军已经走了这么远,距离复仇只有一步之遥,任待燕绝不容许自己在最后时刻因为沉不住气而功亏一篑。
何况,阿尔泰都元帅完颜也在城里。既然知道敌方军中有一位劲将,就绝不应该增加一丝一毫的风险。虽然无须畏惧敌手,但也必须留意对手可能使用的计策。
有些故事讲述了奇台将领在得胜之后,将番子头领剥光衣服,五花大绑带到自己面前,这样就可以亲自处决他们,或者是一边喝酒,一边看别人动手。
任待燕却没有去想这些,他才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拔高一个番子。这个都元帅是被乱箭射死还是乱刀砍死都无所谓,不管是谁找到他都可以取他性命。士兵们或许都不知道自己杀死的究竟是谁,很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尤其是在夜里。不过阿尔泰人会知道。都元帅一死,番子骑兵就会失去力量和希望。
任待燕关于此人的思索仅止于此。这一战事关国家,绝非他自己和某个番子之间的私人恩怨。
要叫番子记起奇台旧日的雄风,要让他们记住如今奇台复兴在即。要叫他们害怕,否则他们定会卷土重来。
而番子一来,任待燕知道(他的确知道),便会引发这一路向南的种种惨剧。任待燕看向别处,不再去想这些事情,他转回身,背对着汉金城墙。制定下一步计划,确保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执行计划。他只是一名军人,奇台的将来终是由官家身边的文臣所塑造。一向如此。
第二天清早,人们看见西城门上升起一面白旗。城里出来两个阿尔泰人。其中之一还会说奇台语。番子说话一向喜欢直截了当。他们打算交出城池撤回北方,前提是能得到人质,以确保他们在撤往金河以及准备渡河的过程中不会受到奇台军的攻击。只要过了河,就任谁也追不上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