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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宪则每次都回答:“臣知道,陛下。”所有人都知道。

“昏德公!重昏侯!”官家(每次都会)大声说道,同时还会古怪地激动起来,杭宪觉得,仿佛是在品尝这两个封号的口感。

而且,无一例外地,在这类交谈中,到了某个关节处,官家总会说:“杭卿啊,北方的禁军,咱们可要多多留神,小心养虎为患。”

杭宪会说:“陛下圣明。”

眼下的情形是,奇台大军正连连告捷。

如今奇台军骑着缴来的阿尔泰战马深入北地,根据最新的战报,他们眼看都要到达汉金了。这最新的战报发自都统制任待燕,奇台军在他的带领下已经到了淮水北岸。他在战报中对官家极力表示忠心,并且恳请陛下早作计划,一待光复汉金,陛下就可将朝廷迁回旧都。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军中预计入冬之前就能收回京师。这是任待燕的亲笔信,用传书鸽接力传送,一路送到南方。他还补充道,汉金光复以后,他们还将进攻番子的南京。当初奇台禁军就是因为进攻南京而未得手,于是引出了接下来的滔天大祸。

任都统制估计,过年之前奇台军将夺回“十四故州”中的四州。在信的结尾,他又表了一番报效奇台、忠于朝廷的决心。

光复汉金?赶在入冬之前!这会儿已经是仲夏了。很快夜晚就会越变越长。杭宪闭上眼睛,想象一支强大的、复仇心切的奇台军队星夜兼程不断前进。真是一幅让人愉悦的画面,让人为之骄傲。

可另一方面,不论任待燕如何表示恭敬,官家就是不乐意将朝廷迁回旧都。阿尔泰人先是把他拘为俘虏,等他逃出来又派兵追击,官家是绝不会叫自己靠近番子一步的。番子甚至追上了他,结果那天夜里在一片水泽中打了一场恶仗。

杭宪仿佛听见父亲这样说道:这样的经历最能看出人的成色。

作为官家的重要谋臣,同平章事大人做出一个明智的举动:他还没有把这封出征在外的都统制的亲笔信拿给官家看。

杭宪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考虑,这些事情几乎可以肯定,跟信上的内容有关。一个阿尔泰密使正乘船沿着海岸往这边赶。阿尔泰人的这一举动十分反常,这艘船举着白旗进过两次港。阿尔泰密使一定以为自己比任何相关报告来得都快。显然他失策了,番子至今不懂飞鸽传书。在杭宪看来,这不过是另一项例证,说明番子毕竟是番子,哪怕他们隳突乡野、焚毁村庄,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哪怕他们对目盲的老人做下那么残忍的事情。

奇台的同平章事感觉,他的麻烦正变得越来越复杂。奇台军要进军汉金?对光复旧都胸有成竹?打下汉金之后,任待燕还要继续北上?

这可真是非比寻常,叫人叹为观止,同时也相当棘手。杭宪心想,父亲会知道应当如何处理,如何闯过激流险滩,如何掌稳船舵、躲过礁石。

这些礁石如今变得更加锋利,也更为致命。阿尔泰密使带着通事来到杉橦,请求与陛下和同平章事私下会晤,并且得到了恩准。会见密使时房间里没有旁人,只有几名殿前侍卫守在听不到谈话的远处。

番子密使在觐见室里说了一些事情,丝毫没有礼数。番子根本不懂礼数。经由密使之口,阿尔泰的都元帅完颜向奇台的皇帝提出了几项建议。

密使被请了出去,他没有得到回复,却受到了足够的礼遇。官家和他的谋臣从觐见室出来,上了阳台。眼下正是夏末时节,官家向外望去。

他说:“杉橦真是美呀。有山,有海,有西湖。朕喜欢这里建造的宫殿,熨帖。不过……要办的事,还是要办哪。”

只说了这些,已经足够了。礁石锐利如剑。

夏季结束时,东坡已经不再人心惶惶,剩下的只有悲伤和不断流淌的时间。诗人始终小心翼翼地将悲戚隐藏在自己心里,而不是加之于其他人身上。不过,他的难过别人还是看在眼里。他们又怎能视而不见呢?林珊感觉如今卢琛走路都慢了许多,不过她知道,这样想也可能是她的主观感觉。

诗人还是会和弟弟走路去溪边的长凳坐着,还是会在书房里写字,有时还是会到溪对面在道士们那里住上一晚。风从东边吹来时,林珊能听见道观里的钟声。

赵子骥的部下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从春天一直到入夏。他们和其他巡逻的军士找到不少困在江南岸的阿尔泰人,并将他们尽数格杀,这些番子多数都没有马。

这一带的奇台的寻常人家——不是强盗,而是农民、村户、僧道、织工,甚至有个法师带着个小子——也加入了追捕行列。附近的孩童很高兴能当一回探子和斥侯。“抓番子”演变成了一种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