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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不容易。”父亲承认道。

有些仆人被派去集市,从此一去不回。毫无疑问,他们也逃跑了。有报告说,有人趁夜偷家里的食物。更有甚者,有时候偷东西的还是家中护卫。

父亲接着说:“起码在这里,咱们有粮仓也有水井。朝廷在这城墙之内,就必须与番子交涉——只是不知北方人开价多少。我估计他们也不愿意围城。”

“爹爹真的知道这些,还是只是随口说说?”

父亲笑了。这笑容林珊一辈子都认得。只不过父亲脸上还带着倦容,他说:“我大概是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吧。”

北方人,父亲没有称他们是番子。不知从今年什么时间起,父亲就不再这么称呼他们了。林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眼下是秋季,今日有风,清晨,林珊出门来找丈夫。齐威在家中庭院里,周围都是他从奇台各地搜罗来的柱基铜器之类,是他多年热情与艰辛劳动的成果。他穿得很暖和。她却没有。

“咱们干吗要留下?”林珊质问道。

齐威也在喝茶,用的是一只靛蓝色的精致瓷杯。他戴着手套,给出了一个大出林珊意料的回答。

齐威似乎对皇族宗子的名节和重要地位有了新的理解。他如此说道。说话时,他一如既往地态度谦和。齐威告诉林珊,他的父亲向他灌输了这样的观点:像如今这样的时刻,你必须从传统和礼俗中寻求帮助,要相信受命于天的陛下,要相信他的大臣。

“相信寇赈?”林珊喊道,声音里没有一点谦和。她就是没法不喊出来:“当初是他把爹爹发配到零洲,是他的夫人想要害死我,信他?”

“像这种时候,私人恩怨必须要放到一边,”齐威小声说道,他抿一口茶,“珊儿,眼下整个奇台都已大难临头。尽管我爹爹相信。”他继续道:“咱们交得起足够捐输,好叫那些番子心满意足。这之后,等番子把财宝运走,咱们就该上奏朝廷,要求问责了。他是这么说的。”

林珊仍旧怒气冲冲:“那延陵呢?那个姑娘,丽珍怎么办?还有管家呢?”

齐威迎上她的目光:“他叫寇尧。”

林珊点点头:“对。那么,寇尧怎么办?他们也留在那里听天由命吗?”

齐威比了个手势,尽量表现得轻松些:“我已经决定送他们去南方了,送到我母亲娘家去。这样才是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林珊紧盯着齐威,忽然眼前一亮,明白了。她问:“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齐威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说看?”

“我觉得,你其实是不愿意离开这些收藏。这才是你留下来的原因,它是我们留下来的原因。你不想丢下它。别人走掉是万全之策,那我们也是。”

齐威朝他的新收藏瞥了一眼,那是戍泉附近发现的兵马俑。那么古老,是奇台悠久历史的见证。

他耸耸肩,又一次努力做出轻松的模样,说:“我真的信不过让别人来照料这些东西。”

林珊的愤怒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哀怜。真奇怪,怒火退去得这么快。先是让你血气上涌难以自制,跟着又没了踪影。风很大,云彩飞快地飘过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大雁正往南飞。林珊每天都见得到。

林珊安静地说:“阿威,你知道,就算公公说得没错,就算我们要给番子一大笔捐输,他们还是要抢走这些收藏,一件不剩。”

齐威眨了几下眼睛,看向一边。他看起来那么年轻。林珊意识到,每天夜晚,齐威脑海中都会看到这样的画面,真是一种折磨。

“我不能任由他们这样做。”她相公回答。

这天晚些时候,傍晚时分,林廓的女儿,齐威的妻子林珊,奉诏入宫。从今年夏天以来,她还一直没进过宫。

官家不在御花园。天冷了,夜风刮个不停。林珊换了一身蓝绿两色的褙子,戴着母亲留下的耳环。褙子很贴身,衣领高及脖颈,恭谨端庄,恰到好处。褙子外面还披了一件毛领披风。来接她入宫的人暗示她最好赶紧跟他们走,不过这些人总是这么说。林珊不慌不忙地换上衣服,理好头发。林珊已经嫁人,所以要把头发绾起来,不过发髻并非宫廷中流行的样式。

她可不是那种因为美貌才受到召见的女人。

殿前侍卫领着她穿过连接宗室诸宅与皇宫的长长的走廊。风吹得紧,一行人穿过一个又一个庭院。林珊把手缩进袖子里。她一边发抖,一边思索着词曲,官家一会儿要听。召她入宫就是这个原因。

林珊完全不知道官家此刻的所思所感。天子也会和寻常百姓一样恐惧害怕吗?宗室诸宅外面聚集的百姓,此刻在傍晚的寒风中蜂拥出城的百姓,官家也有和他们相同的感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