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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待燕看见,阿尔泰军一见初上战阵的奇台骑兵从两边冲过来,就立刻勒住马头。他看见敌人的转圜空间越来越小,而番子仍在纠结该往何处转移。他看见敌人在箭雨中不断倒地。他追上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他们在重围之下已然不知所措。他带上弓,手起刀落,不断挥砍劈刺,浑身已被血水浸透。

这天,在延陵以北的一块平原上,都统制任待燕的大军歼敌数量如此之多,以至于以后几代人都没法在那里耕种、放牧。那里被人称作诅咒之地,也被人称为圣地,端看说话的人站在哪一边。那里也有鬼魂。

那年秋天,从早上一直到傍晚,奇台见证了一场许久不曾有过的胜利。这场胜利就发生在奇台人自己的土地上,他们同入侵者作战,尽管并没有将北方的边境推回原来的地方,但是所有人——不论是诗人、农民,还是将军、史家——都知道,在保卫自己的土地和家园时,人总会更加英勇地战斗拼杀。

这天的战斗将会在整个奇台传唱。这场战斗将载入史册,将成为一个人的一段传奇。然而,这场胜利却既无力决定,也不能影响这一年——乃至以后岁月——的历史进程。有时候就是这样。

延陵西面的新安,曾经是全世界的明珠,面对阿尔泰军兵锋所向,无力防守,终于沦陷。前往金河狙击敌人的奇台军,就像春暖花开时节山坡上的积雪一般,消融殆尽。

新安曾经陷落过。新安曾遭劫掠过。从历史上看,这一次沦陷算不上是最惨绝人寰的一次,但又的确十分惨烈。

在东面,京师以北,另一支奇台禁军将迎战阿尔泰军和他们的都元帅完颜。此战的结果毫无悬念。此战过后,通往汉金的将是一片坦途。

林珊的丈夫和父亲都打定主意,留在汉金。虽然各有各的理由,但两人都不肯离开。

林珊既生气,又茫然。愚蠢颟顸的是别人,难道自己有责任坦然接受之,乃至为之赴死——或是被掳作奴隶吗?非要就这样认命吗?丈夫和父亲都没有意识到,阿尔泰人一来,他们两个,一个员外郎,一个皇室宗子,就会成为番子的靶子吗?

人们已经知道汉金北边的战斗结果了。满城都在议论此事。在汉金城,这样的消息根本捂不住。

汉金城里人心惶惶。林珊心想,人心惶惶真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要是都这样了还满不在乎,那未免也太麻木了吧?难道指望上天干预吗?指望天降彗星,给入侵者毁灭性的一击?

也许,明智一点的做法,还是在柏树下讨论一下,忠孝之间应该作何取舍吧。

林珊心中的气愤不亚于恐惧。这场灾祸本非不可避免。正是肉食者的自大与无能,才招来这样的无妄之灾。林珊不想留下来。朝中大臣傲慢与胆怯作孽,并不意味着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幼——都要心平气和地接受它。

不过,实际上,如今城里没有谁能心平气和。每天早上,宫门口都聚集着许多人,其中大部分是太学生,并且一直待到天黑。他们大声疾呼,要求砍掉几位大臣的脑袋。尽管禁军士兵将他们挡在宫门之外,但人群至今没有散去。

据说,如今每时每刻都有大批百姓从四面八方逃离汉金。林珊站在阳台上,越过宗室诸宅的院墙,就能看见一部分逃难的百姓。他们当中大部分无疑都在向南走,不过一些有钱人却去往海边,希望能找到船带他们南下。

还有一些人似乎打算向西去延陵,那里有一支禁军(林珊知道那是谁的部队)歼灭了一支阿尔泰军,为奇台、为文明世界打了一场胜仗。

于是,帝国第二大市镇仍旧在坚守,有传闻说,那支禁军中的一部分正往这边赶来。然而,这支部队以步军为主,而南下的阿尔泰军都是骑兵部队。林珊心想,不知待燕会不会骑马赶来?——一定会的。不知等他来了又会怎样。

目前还没有关于新安城的确切消息。人们觉得——或者说是害怕——这座城里传来的一定不会是好消息。

他们仍有一战之力。城中有殿前侍卫,有大臣们的亲兵,还有驻扎京师的禁军部队,而且他们有巨大的城墙,但是奇台的野战部队似乎不可能赶在草原民之前来到京师。

既然如此,又何必留在城中?昨天夜里,父亲一边喝着茶,一边抬眼看看站在面前的林珊,坦率地回答道:“珊儿,他们不会在这里止步的。他们会分出一部分人在汉金四周扫荡,出城逃难的人很有可能被杀,要么被捉走。有些人就算藏在田间树林里,躲过这一劫,冬天一到,也还是会冻饿而死。这种事情早有先例。那么多人涌进村野乡间,怎么可能喂饱那么多张嘴?”

林珊争辩道:“要是汉金被围,这么多张嘴,在这里又如何喂得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