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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郁闷地意识到两件事。在他身后树上,有一只鸟在孤零零地啼叫;很快,他也要跟这鸟一样,在这破庙旁落单了。

他眼看着所有人都渐行渐远,环顾四周,金河不在视野之内,却也离这里不远。那只鸟继续啼叫,一直在叫,叫得人怒火中烧。那一队人,还是赶着牛车,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萧虏人来了,那个当兵的说。

“我要骑马!”齐威喊道,“给我匹马!”

人们停住脚步,那个军官回过头来。

大家让齐威坐上牛车,一路颠簸,他在车上坐着也十分难受。这天晚些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戍泉。他在腿上放着一件陶碗,两只手抱着它。走得太快,要不抱着这碗肯定要颠碎。

后来听说,那天他们刚走,萧虏骑兵便渡过金河,在城外乡间寻找两匹萧虏骏马和偷马的人。

最开始他们还很小心,只毁财物,不伤人命。可是后来有个农民就是不肯让他们进自家谷仓搜查,然后一个萧虏骑兵,也不懂这农民在嚷什么,只见他手里挥舞这一把锄头,于是起了杀心。

两天前死的那四个士兵,其中之一是他兄弟。带队的头领将这骑兵一通申斥。要找的两匹马不在谷仓里。萧虏人感到意犹未尽,于是把谷仓点着了。

林珊曾经来过新安一次,只是远不像这次待那么久。新安是她所知道最奇怪的地方。

人们来这里,难免会生出一些今不如昔的感叹: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破败,曾经的骄傲和……总之是骄傲不再以后随之而来的东西吧。

当年,在这座市镇最辉煌的时候,城里足足住着两百万人;而如今新安的人口还不到那时的十分之一。然而,城墙依旧立在原地,仍然包围着那么广大的面积。市镇正中的南北通衢,也就是御街,气度威严,让人心生敬畏,林珊心想,感觉就像这条通衢的修建者,根本不是你能想象出来的人物。

这里早已荒废、无人料理的花园规模也相当惊人。尽管林珊非常讨厌坐轿子,可是在新安,要想出门就只能如此。光是御街就超过五百步宽。眼前所见,和它所代表的古昔盛景,让林珊都难以置信。

岑杜曾经作诗描绘城南的曲池苑,他在诗中写到宫娥身着丝绸华裳,头上还有艳丽的羽毛装饰,骑着马来看马球比赛。她们的出现和笑声,让这里的气氛都变得更加明快。

如今,惨遭劫掠、焚毁殆尽的宫殿里徒有回声与鬼魂。林珊有一天上午乘轿子去了宫殿,在那里仿佛能还能闻到几百年前的硝烟味。她走在宫墙之内的御花园里,想当年,第九王朝爆发叛乱的前夕,皇帝就是从这里逃离京城的。那时一切繁华都濒临垮塌。

除了轿夫,她还随身带了两名护卫。新安城的巡检大人,一个为人挑剔、神经兮兮的男人,怕她出事,坚持要她带上护卫。幸亏带了,那天在宫殿里撞上一群野狗,直到护卫杀死一条之后,这群畜生才退散了。

林珊本来根本没准备来新安。她原本打算要跟随齐威西行,跟往年夏天一样,可齐威不想她跟着。林珊私心想要见一见齐威在延陵养的小妾,齐威从来都没有带她回过家。他该带回来的,这样才不失体面。

可是一到延陵,林珊却厌恶起自己原先的念头。真是太丢人了——不光是因为这个姑娘太过幼小,还因为林珊自己当初居然想要来这里一探虚实。她怎么成这样了?

不能这样。所以后来齐威说他要继续西行,然后北上前往戍泉,要林珊留在这里,林珊便说她要去新安。齐威没有多说什么,林珊心想,也许他更乐意她离开延陵吧。

林珊没有跟着丈夫北上。在过去,他俩一定会结伴旅行。他们会在乡间四处探寻,他们会跟村中长老和庙祝们交谈,会发掘、购买古董珍玩,就算带不走、买不到,他们也会把它画下来,记下附注,以丰富他们的收藏。

林珊心想,他们的收藏,再也不是“他们的”了。这些铜器、陶瓷、简册、石碑,林珊都喜欢得很,可她已不再像过去那样,热衷于将之收为己有。

岁月催人老啊。林珊想。这念头真是迂腐,林珊对自己做了个鬼脸。已是黄昏时分,她正在一间茶肆里喝茶。茶肆在城西的主城门外,新安还是世界中心的时候,人们送别亲友时,就是在这里折柳相送,盼望彼此后会有期。

轿夫和护卫都在门外候着。林珊心想,不知这四个人会怎么看她?她打定主意不去在意这些,可是像往常一样,她并非完全这样想。

在过去,搜罗古董也是她——和她的婚姻——不同流俗的表现之一。如今,林珊心想,这已然成为往事了。在与世间的对抗中,在与世俗压力的对抗中,她已然输了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