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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努力做出宽宏大量的语气,彬彬有礼,就像有人向官家进贡时,官家的态度一样——他代表的就是官家的旨意,“那我们就在这儿等都统。”

卢超看见对方长出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这人刚才有多害怕。刚才要是卢超转身继续向东,那他就不得不动手杀人。手下都听见他的话了,也都在看着他。他别无选择。

说话时必须多加小心。

阿尔泰人说:“在这儿等可不好。没吃食,没马奶酒,没像样的毡包。也没女人!”他努力挤出一脸的笑容。

卢超也随着笑了笑,问:“这些,哪儿有?”

“最好的要走六天。沿途备好了过夜的营地。走六天,到了河边,好地方,你们见都统完颜。谈事情。他骑马很快就能到。”

卢超心里装着整个地图。从海岸走六天,很合理。对方走得更远些。

“四天,”卢超说,“你派人先行一步,把最好的吃食和女人都在那里备好。从这里骑马走四天,然后我们就在帐中等你们的都统。”

阿尔泰首领犹豫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说:“行。”跟着又笑了笑,“叶尼部的女人,世间最美的美人,给你们准备好了。”

“马奶酒呢?”卢超问道,这是一份邀请。

“有的是。”阿尔泰人说,“今晚就有,就咱俩喝!”

卢超又点了点头。他掉转马头,众人骑着马继续上路。在他的印象里,这里的天比别处都高,草也高,随处可见野花和蜜蜂。一路走,沿途还会惊出些小动物。他看见远处还有些长着鹿角、块头更大的畜生,数量也不少。老鹰在天上盘旋,黄昏时分,他还看见一只落单的天鹅,与他们一道,向着西沉的落日前进。

关于在哪儿见面,都统完颜不置可否,仿佛对他而言,多走两天路完全没必要费心思量,也无须浪费口舌,甚至想都不必想。

这人完全不懂奇台语,彼此交流要靠之前的那个通事。从一开始,卢超头一眼看到这个人,还没来得及交流,他对这次出使任务的不安就加重了。这个人相当强横,也相当自信,绝不会向奇台摇尾乞怜,又或恳请奇台帮助他的族人摆脱萧虏横加给草原的暴虐统治。这个人性情急躁,踌躇满志,心思敏捷。卢超明白对方也在估量自己,正如自己正在估量这个阿尔泰人的领袖。

毡包里,他只把侄子带在身边。完颜和通事坐在对面。一个叶尼部的女子也在毡包内侍酒——叶尼部的女子比卢超原先想的还要漂亮。卢超喝得很慢,并不理会对方的豪饮。

这里并非晚宴,他们正在谈判。卢超应该表现出克制,这样才算体面。

只是在这里体面似乎并不重要。完颜的价码干脆、直接,而且他并不打算讨价还价。性情急躁,卢超又想道。

十四故州,奇台人可得四州。这四州并非正对汉金北方的要地,而是处在西边,在故都新安以北——并且有两个前提。首先,奇台必须攻下萧虏的南京,并且把它交给阿尔泰。然后奇台继续向西北进军,与阿尔泰部一起攻取中京。达成这两个目标,那四州就归还奇台。

每年春秋进贡的银帛照旧,只是要送给阿尔泰。

等萧虏中京陷落,阿尔泰的可汗颜颇将登基称帝。他和奇台的官家将不再是舅甥关系,而是以亲友相称。

卢超原本可没料到,这人居然懂得这些外交上的象征。他在心中飞快地做出判断。

此事议定之后,通事接着翻译,我们就通过海路跟你们联络,来年春天,两军就在南京城下会师。

议定?怎么议定?

都统喝着酒,他的眼神捉摸不定,只能看得出他想让人看到的东西……这就是绝对的、毫不动摇的自信。一个养马的,生养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如此自信?这说明什么?他的部落究竟是什么样子?

卢超小心控制声音,用最郑重的语调说道:“此事不能议定。告诉你家可汗,或者你自己现在来定夺。奇台大军绝不会为了部落纷争而在草原上游荡。一千多年以来,奇台见过草原上有太多的部落起起落落,而我们永世长存。”

卢超停顿一下,好让通事跟得上自己。

完颜听罢,大笑起来。

他又喝了口酒,擦一擦嘴,开始说话,看得出来,他被逗乐了。通事翻译道:“那你们的朝代呢,你们的诸侯与叛乱呢?何尝不是部落的起起落落?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问题真是失礼,简直是愚昧。卢超突然想要吟诵一首诗。司马子安的,韩冲的,他兄长的,他自己的,然后说这就是区别,你这个只知道喝马奶酒的番子。他想要说杉撞瓷器举世无双,延陵牡丹闻名天下,汉金园林光辉璀璨,还有音乐……他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