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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珊想不明白齐威的心能怎么“花”。她确切知道的是,过去两人都对收藏有着浓烈的兴趣,很久以前,夫妇二人会一起外出旅行,一起购买珍玩古董,并且将之分门别类,还会一起发现并且辨别陶器和铜器上的文字,并为此激动不已……如今已经不复从前了,他们已经不再一起做这些事情了。
来了个女人,要为官家唱歌。
在这之前,官家的花园里,不少朝中重臣齐聚在一座亭子里,恭候御驾。而现在,他们会带着或心事重重、或焦躁不安的心情听伶人唱歌,而脸上却千人一面地挂着一副专注的表情,因为官家正在一脸专注地听歌。这个场景,林珊已经见过许多次了。
众所周知,官家雅爱音乐、诗歌、书法、绘画,对艺术在塑造本朝宁静淡泊的性格中起的重要作用极为看重。官家建造“艮岳”,正是用来象征整个帝国,为全天下带来和谐。有些朝臣也有同样的体会,另一些,则假装有体会。
今天让人感觉夏天仿佛就要结束了。过不了多久,泡桐树就要落叶了,大雁也该南飞了。秋季总是让人不安,让人伤感,让人担心冬季的降临。冬季会死人的。这里不会,但除了这里,整个奇台都会有人熬不过冬天。
林珊在一旁听到他们的谈话,得知今年夏天,长城以北的番子部落当中出大事了。大臣们似乎也是刚刚听说,眼下还没有想出对策。
林珊身为一介女流,虽与诸位大臣一起等待官家,但并没有得到别人的注意。她听见一个草原名字——萧虏——十分耳熟,而其他名字却不曾听说,其中之一是阿尔泰。这是另一个番子部落。攻打……叛乱?
显然,今天到场的诸位大臣的意见并不一致,这关乎奇台要对此事件作何反应。有些人似乎想要利用这个新兴部落来对萧虏施压;另一些则主张应当谨慎处置,说目前了解得还是太少。听得出来,这些男人都在据理力争。
老太师杭德金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独自思考——要不就是在节省体力。又或许他只是在等音乐响起来。林珊心想,他看起来气色不佳。杭太师的儿子杭宪在他身后,太子知祖也在旁边。
在场的大臣当中,有人认为官家应该退位,让太子登基,如此官家就可以心无旁骛地专注于书画和园林。知祖对此自然不置可否。林珊还从未听他开过口。有些年轻宗子,不论是出席宴会还是私人会晤,在宗室诸宅里显得十分跋扈,然而在奇台,身为储君则应当谨言慎行。
官家驾到的时候,林珊还在斟酌字句,想要把这些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声音都填进词里。杭德金叫人搀着站起身来向官家致意。很早以前,官家就免去了他三拜之礼。林珊跟着诸位大臣额头点地,向受命于天化成宇内五方至圣的奇台皇帝拜了三拜,护送各位宾客的禁军待在远处,林珊的侍卫也在其中。
此时伶人也出场了。她让人扶着,从自己的步辇中走了下来。她穿着一身金绿两色的缭绣衣裳,领口比宫中服饰所容许的还要低,袖口也更宽大。她身上香气袭人,叫人神夺。她个子娇小,美艳惊人。
在场的女子,除了那歌女,再就只有林珊了。她穿一件高到脖颈,垂至脚踝的深蓝色衣裳,袖口窄,身量纤长,身上的装饰只有两只耳环,一只是母亲留下的,一只是丈夫多年前送的。她也没有搽香粉。在这一点上,她倒没有反对加诸在良家女子身上的束缚,这些束缚要求女子在公共场合不能太张扬。
林珊原本打算故意与这些规矩做对,不过她的名声中已经有太多污点,像这样仅仅是为了故意不守规矩而再加上一笔,实在让人乏味。何况,她与官家之间的联系如此重要,这样轻率的举动,万一冒犯了官家,那就太不明智了。再说,太师的身体状况如今每况愈下……谁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她还要考虑父亲的安危,甚至是丈夫的。毫无疑问,在秋日中危机四伏的朝廷里,她在这里的位置,就是所有人的护身符。
现在,那伶人要唱她新填出来的词了。这首词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唱,而这,又是另一种考验。写这首词的时候她自己都心惊胆战,可她还是忍不住写了出来。来这里的路上,她心想:也许我其实并没有那么聪明吧。派来护送她来“艮岳”的侍卫是个新面孔,这些侍卫总是换人。
离众人不远的地方,正是那块巨大的湖石假山。为让园中景色更加和谐,这块石头挪过一次位置。这样做也是为了调整风水,以及顺遂官家的心意。
曾经有一份奏章说,为了搬运这块石头,有一百一十二名民夫死亡,另有几百人受伤,其中不少人致残。这块石头被放到滚木上,拖石头的牲口也死了不少,还有些牲口则因为搬运沉重的器械而累死,尸体被扔在原地。农田遭到踩踏,被犁出深沟,庄稼尽数损毁。大运河沿岸十二座市镇的桥梁被拆毁,好让运送巨石的驳船能够通过漕运进入汉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