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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寇赈一家寄宿在一个距离大江五天路程的集市镇子上。深夜,寇赈的一个侧室——虽不是最年轻的,但还是风韵犹存——决定冒一次险。此前她已经深思熟虑很长时间了。

夜里冰凉,她从女眷住的厢房出来,摸着黑,浑身颤抖着穿过院子,来到男人睡觉的地方。她来到寇赈的房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答应,就推门走进屋里。

屋里生着火,只有寇赈一个人。之前她看见火光,知道他还没睡。不过就算寇赈睡了,她也一样会进去。寇赈坐在桌边,穿一件带条纹的亵衣,在灯下写字。她不知道他在写什么,她也不在乎。寇赈转过身,吃了一惊。

她站得挺直,强迫自己不要施礼,说出事先演练过的这番话:“大人德行高尚,当今世上无人不知。能够侍奉大人,是妾等之福。眼见大人如此郁郁寡欢,实在让妾身难过。”

“让妾身”,这两个字是最重要、最危险、最放肆的部分。这一点她知道,很快他也会明白。

寇赈搁下毛笔,站起来说:“唉,你刚才所说,德行高尚,好像并非我——”

“大人确有高尚之心。”

她故意打断寇赈的话。这是她偷学来的。她来寇家已经三年了。她擅长吹笛和弹奏琵琶,个子高挑,身段苗条,并且聪明过人。她皮肤光滑,并且颇以此为傲。

与此同时,她还野心勃勃。寇赈和他妻子——亡妻——在一起时,妻子就经常打断他的话。每当这时,他们都以为没人会看见。

“你……你这是好心才——”

“好心?”话刚出口,她就向前迈了两小步。这也是她偷看寇赈的妻子——亡妻——学来的。她记得自己当时还在想,这就像是跳舞,像两人之间的一场仪式。她发现,男女之间的事情,往往都是仪式。

寇赈抬起肩膀,整个人正面对着她,从桌旁走开。

“一山二虎,”她说,“这时容得下好心吗?”

“虎?”他说。

不过他的声音已经变了。她懂男人,懂这个男人。

她没再说话,只是迈着小碎步子,悄无声息地向他走去。她身上搽着香粉,这香粉是临出发前,她在汉金大宅里拿走的。香粉原本是他妻子——亡妻——的。这也是一个冒险,不过,要有所得,就必然要有所冒险。

她伸出双手,把他的头揽下来。

咬他下嘴唇的一角。用力。她从没这样做过,只是偷偷地看到过。

然后她的嘴唇挪到他的耳边,轻声说着她一路上反复思量、仔细编排出来的悄悄话。

她感觉到寇赈的回应,呼吸变得急促,男根硬起来,顶上她的身体。一切都如她所料,这份满足深深地撩拨起她的情欲。

这天夜里,她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服侍他,在地上、在床上服侍他,并且自己也体验到前所未有的真正的快感。在过去,她只是众多侍妾中的一个,整日担心自己失宠,虚度大好的青春年华。

第二天天亮时,这些担心都消失了。

来年春天,寇赈正式迎娶她进门。玉兰是罪犯,用不着为她服满丧期。寇赈的儿子虽然都心有不悦,不过也没说啥。儿子能说什么呢?

有人说,她被玉兰变成的怨鬼附身了。这个说法最开始只出现在寇家定居的村子里,随后越传越开。

冬天的时候,有两个女人说她闲话,被她用竹条抽了一顿。她还在一个颇有姿色、过于聪明的年轻侍妾脸上烙字,然后逐出家门。

她不在乎越来越多的人背着她,或是在茶余饭后,说她怨鬼上身。这些传言给了她另一种力量:她身上有个鬼,十分危险。这力量让她能够驾驭寇赈,也能够驾驭他们所有人。

她叫檀茗。她打定主意,要用尽一切手段,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让每个人都明白,她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每天清早,她都会点一支蜡烛,为玉兰诵经,一天不落。寇大人觉得,她真是心地善良。

尽管在岛上已经生活多年,尽管今年的夏天也已然熬过去了,可每天早上,零洲的热气袭来,仍旧让他脑袋发蒙。北方来的人,永远也没办法在思想上为第二天的闷热做好准备。

北方是奇台帝国的发源地,不过他并不是北方人。他生在泽川。卢家原本也定居在湿热气候里:雨水,雷暴,山林里的树叶上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地上腾起的迷雾。这样的气候,他们心里有数。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心里有数,那时他还没有上岛。

零洲岛完全是另一番天地。

这对卢马更难适应。卢琛的儿子生在地处海边的杉橦,卢琛当时正在杉橦出任知州。在诗人心里,那是一段最美好的时光。杉撞是一座精致的市镇,东靠大海,西临人间仙境的西湖。这片人工湖是卢琛的最爱:群山合抱的湖上,不论日夜,总是漂着画舫,漂着丝竹之声,靠近都城湖边还开着无数歌楼酒肆。湖北岸坐落着一些书院和道观,这些书院和道观有的是束脩和香火钱,建筑也都十分精致考究。飞檐斗拱,绿瓦红砖,晨钟暮鼓响起时,声音回荡在整个湖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