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祸(第7/19页)

“内心的安宁……那可不是恋爱、婚娶这样的事情就能够影响的。”安星眠的笑容消失了,但也没再多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戏院门口。安星眠掏出两枚银毫买了门票,一起走进去。今夜表演的是宛南知名的杂耍班子秋雁班,一向以擅长各种高难度的杂技与超卓的驯兽技艺而闻名。此刻演出已经进行到中段,戏台上凌空拉起一根细长的绳索,一个红衣女郎手里撑着一把伞,正在这细细的绳索上行走,并不时做出一些金鸡独立之类的高难度动作,引得观众们一阵阵惊呼。这位女郎看年纪约莫十八九岁,容颜俏丽,眉目如画,细看和章浩歌的脸型并没有半点相似。更何况章浩歌多年苦修,一张脸已经粗糙苍老如五十岁,倒像是这位女郎的父亲了。

“幸好她没有跟着你一起去做个长门僧,”安星眠感叹着,“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用词不当。”章浩歌说。两人从进入戏院之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位红衣女郎,但是目光截然不同。章浩歌的眼里充满了慈爱的亲情,安星眠却明显表现出一种迷恋——同时还有些许无奈。

两人耐心地等到演出结束,人群散尽,这才走入后台。后台里一团忙乱,人来人往,安星眠拦住了一个杂工:“请问一下,唐荷姑娘在哪里?”

杂工左右看看,向着后台的角落里一指,那里放着一个装老虎的兽笼。红衣女郎已经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独自一人站在兽笼外,好像是在和笼中的老虎说话。看到两人向她走来,她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兴奋地跑上前,抱住了章浩歌:“哥哥!你怎么来了?”

章浩歌显然很不习惯这样的拥抱,赶忙挣脱出来,安星眠在一旁叹了口气:“我也来了,你为什么装作没看见。”

唐荷看都不看他一眼:“我哥哥是你的老师,按照礼节,你该叫我一声师姑。”

安星眠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眼前的情形任何人都能看得很明白,用八个字就可以形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三人离开戏院,找了一个僻静的街角席地而坐。章浩歌说明了这次来到南淮的意图,唐荷很是意外,半天没有说话。

“所以还真是巧了,我没想到你也在南淮城,正好还能再见你一面。”章浩歌说。

唐荷听出了这句话中诀别的含义,眼神中一时间充满了忧郁,但最终她只是咬了咬嘴唇:“既然你一定要这么做,那就去做吧。”

“你为什么不劝劝他?”安星眠终于忍不住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带他来见你?现在除了你,已经没人可以劝说他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没法喜欢你的原因,”唐荷侧过脸来,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安星眠,“你是一个长门僧,是我哥哥的弟子,但你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也许你真的很聪明,能把长门经在嘴上解释得很通透,但你根本不知道我哥哥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而你自己,也根本算不上一个真正的长门修士,只不过因为不愿违抗你父亲的遗命才加入的而已,”她接着说,“你加入长门,只是为了告慰你死去的父亲,而根本不是因为你心里有坚定的信仰。”

安星眠并没有反驳。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对章浩歌说:“你们俩抓紧时间聊聊吧,我困了,先回客栈睡觉去了。”

正像章浩歌所说的,安星眠人如其名,是个非常喜欢睡觉的货色。他经常自称自己可以一边走路一边睡觉,而只要无人打扰,他每一天在睡梦中度过的时间能轻易超过五个对时。

可惜的是,自从加入长门之后,他每一天的睡眠时间不得不大幅缩减。对于这位富家子弟来说,其实他可以忍受简朴的衣装,也可以忍受粗劣的饮食,唯独不能放弃的就是睡觉的爱好。偏偏章浩歌眼光毒辣,能够看出徒弟最大的弱项在哪儿,于是从不限制他的吃穿,唯独就是逼他天天早起,晚上熬更学习,搞得他苦不堪言。对于他来说,最幸福的时候大概就是章浩歌有事外出的日子,他能够抛开手里的一切事情,甚至饭都不吃,在床上躺一整天。

现在,章浩歌正在和妹妹唐荷谈心,这原本是抓紧时间睡觉的好时机。可是他再也睡不着了。

安星眠躺在床上,眼睛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脑子里一半想着唐荷决绝的话语,一半想着章浩歌愚蠢的执著,只觉得心里乱纷纷的,逝去的固执的父亲、慈和的章浩歌、冷若冰霜的唐荷,三张面孔搅作一团,令他难以安眠。在翻了十多次身之后,他终于从床上坐起来,嘴里骂了句什么,披上外衣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