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桃花面(第5/30页)
那小子却不服输,高声叫道:“谁叫你看我爹娘的面子啦?”猛地朝铁匠裸露的手臂咬了一口。铁匠大怒,手脚并用,将那小子抓起来一把丢到草丛中,骂道:“今日我就替你爹娘好好教育教育你!再骂我一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这条街道僻静,大白天的也没几个人来。铁匠将袖子一挽,只要见他爬起扑过来就把他按倒。那小子倒也活泛,见占不到上风,便不再逞强,躺在地上放声大哭,并从手指缝里看铁匠的动静。
沫儿看着好笑,暗想,这家伙能屈能伸,同自己有得一拼。
铁匠忍无可忍,大吼一声:“闭嘴!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双铁拳握得咔咔直响,显然是被气坏了。那小子吓得一愣,立马不哭。
这声大吼把沫儿也吓了一跳。铁匠绕着那小子走了几圈,咬牙切齿道:“好好,你娃觉得受委屈,我一个粗人来说道说道。你娘为了不让你吃苦受罪,临死前求爷爷告奶奶,想让你学门手艺。好,你来了我这里,又懒又馋,偷奸耍滑。让你看个火候你跑去打架,让你收个钱你偷偷将钱花掉,你扳着指头算算,除了老实憨厚的铁牛任你欺负,三娃、小栓、青山几个,谁愿意跟你玩?尖酸刻薄,油嘴滑舌,见天儿不是抱怨伙食差,就是抱怨活计重,要不就抱怨你命运不济,出了错全是别人的责任,好像天下人都对你不住!”
那小子站了起来,瞪着铁匠,一张脏兮兮的脸憋得通红。沫儿不知怎么突然心虚冒汗,慢慢退到树后的阴影处。
铁匠越说越怒,继续数落道:“哼,你好歹叫我一声叔叔,今天我就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大家伙儿见你没爹没娘,都可怜你,担待你,结果呢?你不但不感激,反而处处别扭,理直气壮地糟蹋别人对你的好,把别人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你以为大家都欠你的啊?以为天下人都应该像你娘一般对你呵护有加?”
那小子嘴巴一瘪,无声地哭了起来。铁匠挑起农具,冷淡道:“看透你了,无担当、无胸怀,光小聪明有个屁用!你不愿跟着我,随你,合约我晚上就还给你,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少了你我还少了麻烦呢!”大踏步走了。
那小子独自哭了一阵,呜咽着追了上去。
沫儿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如同被人打了几巴掌,火辣辣的。那些不安分的痘疮似乎都在跳动着,争先恐后地挤着出来,嘲笑沫儿的不识好歹。
不知过了多久,沫儿听到文清叫他,这才低头走了回去。文清端着一碗水,道:“你站在大太阳地下干什么?热得脸都红了。先喝口水。”
沫儿接过水喝了一口,咧嘴对他一笑,眼睛亮亮的。文清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傻呵呵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景致?”
沫儿一仰脖子将剩下的水喝了个精光,道:“没什么。”愣怔了片刻,小声道:“我……是不是过分了?”
文清未听清,道:“什么?”
沫儿垂下眼睛,道:“没事。”跑去又倒了一碗水,递给黄三,道:“三哥喝水。”
黄三接过,看了看他的脸,道:“桃花面还要继续用。”
沫儿有些魂不守舍,点头道:“我这就去。”
沫儿细细将脸和手臂都搽上了桃花面,心里觉得踏实了些。
很快肚子又开始翻滚起来了,如刀绞一般。沫儿捂着肚子,看到床头那个铃铛儿,眼前浮现出几个月前与那个神秘男子见面的情景来。
〔四〕
那日沫儿独自一人在家,被卖瓜果的小贩——或者就是胡青夏,引到一个偏僻的小屋前。一个男子当屋坐着,道:“你被骗了。”
在那里,他第一次听到了关于自己娘的真正死因,尽管他不尽信。
※※※
只听男子说道:“你爹娘的死,同婉娘有关。”
沫儿本来正准备走开,听到此话又收回了脚。
男子缓缓道:“你爹叫易青,你娘叫罗怡。当年易青死后,罗怡为了躲避香木和新昌公主追杀,改名方怡,后利用毒药改容易貌,削发为尼,并将当时尚在牙牙学语的易沫当做男孩抚养。”
这些事情,沫儿从灵虚古镜中已经了解,但听知情人讲出来,却是另一番感受。沫儿屏住呼吸,一言不发。
男子又道:“当年方怡师太隐居梅庵,本可就此平安度过一生,但却因为婉娘,死于非命。”
沫儿心神大乱,尖叫道:“不可能!”
男子嘎嘎笑了起来,道:“虽非婉娘亲手杀死,却终归因婉娘而起。你若不信,可找婉娘对质。”
沫儿沉默片刻,小声道:“真的么?”
男子似乎听出沫儿底气的不足,道:“如今说到制香的技艺,普天之下没人比得上婉娘。但十多年前的洛阳,最为闻名的香粉不是闻香榭,也不是流云飞渡,而是一个不起眼的农家女子,罗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