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17/22页)

曹敬答道:“我想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什么是很自然的事情?”

“心灵感应是一种非常严肃的能力。”曹敬说,“它让我能够感觉到别人的情绪,阅读他人的浅显的想法——当然,我那时候还很难做到这件事。但我那时候已经具备了这种天赋,最大的影响就是我能够看穿别人的谎言。而谎言,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得实在是太过频繁了。”

这导致了一件事,就是我那时候无法与人正常交流,而且也令我厌恶……人类。

人的社会性是建筑在谎言之上的,如果我们无法撒谎,无法隐瞒自己的所思所想,社会崩溃的速度将比星星眨眼还快。而很可悲,曹敬不得不面对赤裸裸的人性,没有谎言和面具的掩饰,他能看见所有人最真实的面貌,听见他们最真实的声音。

在某些时刻,曹敬会为一些正直善良的感情所触动。然而更多时候,他不得不忍受他人的劣根性,在贪欲和厌憎中踱步前行。曹敬曾认为这就是人的真相:为基因本能所驱使的动物。

繁殖的本能、传递基因的本能演变成了爱;互利性和社会性则是合作狩猎历史的遗传;对故事的热爱则是口耳相传的生存技巧的传承;对艺术、绘画、美的追求则是绘制原始地图、寻找适宜居住点这些技巧的留存……所有的行动,不管高尚不高尚……都有其历史和生物性上的原型。

这些都是吴晓峰在少训所教给他的。

吴晓峰那时候通常都很亲切,在能力培训之外,他还教六个少年一些文化课和思想政治课,讲金蔷薇主义和它在现实中的运用,分析进化者和正常人作为两个不同阶级之间的关系。一共六个人,曹敬经常能感觉到吴晓峰对每一位学生的关注。

相阳的性格朴实而愉快,朝气蓬勃,曹敬心想他被老师喜欢是有原因的。而且有意思的是他还很喜欢文学,曹敬第一次深入接触吕君房的作品,就是相阳给他讲解的。

在这里,每个人对自己的过去都讳莫如深,不去打探对方的过去是一种基本礼貌。然而相阳和曹敬却因为现实里的关系而亲热起来,对方始终忍耐不住好奇心,想方设法地想要了解曹敬的过去。在束缚器的压制下,曹敬不得不和他进行最笨拙的交流——用语言对话。

“我过去是一个‘惩戒者’。”曹敬运用了吴晓峰教授他们的新词汇,“我以前用自己的心灵感应去感受他人内心的想法,我惩罚那些我认为有罪的人,令我不快的人……直到我意识到,其实不该为他们心中所想的事而惩罚他们。当我学会宽容的时候,我已经侵犯了很多人。”

“啊?”

曹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当一个人在脑中思考邪恶事物的时候,他并没有表露出来,也没有在事实上侵犯他人的权益,所以我们不应去谴责与惩罚这些人。但很不幸,我们‘知道’他人的‘心’,当我们存在于人群中的时候,他们的邪念会侵犯我们的头脑,污染我们的思想……这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

“在学会宽容之前,我残酷地对待所有人,就算是他们性格上的缺陷,我也厌恶他们,并把这种恶意转化为行动。课本上写的,‘惩罚者’是觉醒后得到力量便践行自身‘正义感’的那一类型。”

“怎样的惩戒?”

“我在福利院里长大,而那地方实在不能说很好。”曹敬不停旋转桌上的茶杯,用两根手指施加一个侧面的力,让搪瓷茶缸在原地转来转去。“出身穷困,所以我那时候很容易愤世嫉俗,哪怕有很好的长辈和兄弟姐妹在,依然不是个善茬儿。惩戒,自然是让人吃一些苦头。”

“解释一下。”

“我能看到很多东西。大人心中藏着的东西,哪怕是一闪而逝的、肮脏的、瞬息的、黏稠的……”曹敬睁大眼睛,注视着眼前的审讯者,像是要看透他们皮下的真容。“人是被本能和欲望驱动的动物,而如果你能够看见那些蠕动的本能和欲望……就会发现它们是肉红色的,好像一颗心脏一样,不停鼓动。”

审讯者们没有改变自己的表情,只是室内的气氛更严肃了一些。

“我那时候的世界观非常简单,而且只有两个来源:我的养父教给我的,男子汉的世界观;书上看来的,浪漫的世界观……直到我觉醒之后,我能够看透人心了,于是第三个,最为强大的、赤裸裸的世界观取代了前两者。三者对比之下,让我对世界上的很多道理都产生了疑惑,让我开始怀疑‘人’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形而上的那些概念到底有没有意义?是否那些概念都只是地球上进化最高级的野兽的幻觉?”

有人交换了眼色,曹敬露齿笑道:“而我那时候决定去当一个握住自己命运的男子汉。我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会这样肮脏,我要试着用我的力量,命运赐给我的天赋去改写人们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