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到了亚瑞宾向南方走的第三天黄昏,山腰镇的耕地和坚固的房子已远远躺在他身后。他正在一条山路上,这条山路沿着绵延不断的山脉起起伏伏,有时他还在轻松惬意地经过一个令人愉悦的谷地,下一刻他又走在一道险象环生的碎石陡坡。地势越来越高,景色也越来越偏僻荒凉。亚瑞宾的马不太敏捷,沉重地拖着步伐。
一整天,无论是往哪个方向,都没有人超过他。任何一个要往南方的旅人都可以轻易地超越他;任何一个比他更熟这条山路、有明确目的地的人,都一定可以赶上他,走在他前面。但是他还是孤单一个人骑行在这条路上。山里的空气让他打着寒战,陡峭的山壁和幽暗参天的森林在他四周合围,让他倍感压迫。他能感受乡野的优美,但是他所习惯的美丽是他家乡贫瘠荒芜的平地和高原。他很想家,但是他无法回家。他已经亲眼证明了,东部沙漠的风暴比西部的风暴威力更为惊人。但是它们的差异只在于量的不同,并不代表西部风暴比较仁慈。西部风暴吹拂二十次阵风,就能杀死来不及躲避的生物;东部风暴只要吹拂十次阵风就可以做到。他必须待在山区里,直到春天来临。
他无法在医生之域或是山腰镇坐着枯等。要是他只是痴痴地等,他的想象力会击溃他坚信舞蛇还活着的想法。一旦他相信她已经死了,不仅表示他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动摇,他对舞蛇的判断力也开始存疑了,这是非常危险的。亚瑞宾知道舞蛇跟他一样,都不具有神奇的魔力,虽然她的医术有时会很像魔法,但是他不敢想象舞蛇会死。
她也许安全置身在一个隐秘的城市里,吸收着新的知识,好弥补亚瑞宾的表哥所犯下的错误行为。亚瑞宾觉得史达宾较年轻的父亲真是太幸运了,他不须为他的恐惧付出代价。他是很幸运,但却造成舞蛇的不幸。亚瑞宾多希望他找到她的时候,能带给她好消息。但是他却只能说:“我解释过了,我试着让你的族人了解我的族人的恐惧,但是他们没有给我任何回答。他们想要见你。他们希望你回家。”
在一处草原的边缘,他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停下马。周遭一片寂静,和沙漠里的阒静无声有微妙的差异。
莫非我现在开始有幻听的症状了吗?就好像在夜里梦见她的抚摸一样?他想。
然后他再次听见动物脚蹄的振动声从前面的树林传来。一小群娇弱的山鹿出现在他眼前,跑过前面的林间空地,它们纤细的双脚闪耀着白影,纤长柔弱的颈子高高地拱起。跟亚瑞宾家人饲养的庞大麝香牛比起来,这些脆弱的鹿就像玩具一样。它们几近无声地跑过,惊动他的声音是鹿群牧人们的马匹。他的马渴望见到同类,开始嘶鸣。
那些牧人挥着手,骑马慢跑靠近他,他们勒马停住的时候,动作极尽华丽夸张。这两个牧人都很年轻,皮肤被阳光晒成了古铜色,有着淡金色的短发,从五官看来,应该是亲戚。亚瑞宾曾发觉在山区不太适合穿他的沙漠长袍,但是那是由于山腰镇居民误认为他是疯子。在他让他们明白他的来意之后,他也没想过有换装的必要。但是此刻,那两个小朋友看了他一会儿,面面相觑,然后咧嘴微笑。他开始想,他是否老早就应该买另一套新衣。但是他的钱不多,而且他也不希望把钱花在不必要的消费上。
“你已经偏离商队路线好一大段距离了喔。”那个较年长的牧人说,口气并没有挑衅的意味,只是单纯陈述事实,“需要帮忙吗?”
“不,”亚瑞宾说,“不过还是谢谢你。”他们的鹿群在他周围兜着圈子,它们发出微小的声音,在跟同伴沟通,比较像是小鸟,而不太像是有蹄类动物。那个年纪较小的牧人突然高声呼叫,挥动她的手。那些鹿向四处奔散。这又是这些牲畜和亚瑞宾饲养的动物之间另一个不同之处:麝香牛对一个坐在马上、挥舞手臂的人的反应是朝他漫步过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事。
“老天,琼,你会吓得所有的动物都从这里跑到山腰镇去。”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在烦恼那些鹿,事实上,它们又在这条路上稍微过去一点的地方,重新聚集在一块儿。亚瑞宾再次因为这个地区的人民如此乐意透露他们的私人姓名而感到无比震惊。不过他想他最好要赶快习惯。
“跟碍手碍脚的小动物,就是无法沟通。”她说,然后对着亚瑞宾微笑,“走过了一大段只能看见树木、鹿群,还有我哥哥的山路之后,能够再看到另一张人脸,实在令人很高兴。”
“也就是说,你们在这条路上没有见到其他人了?”这句话比较像在陈述事实,而不太像是个问句。如果舞蛇已经从中央城回来,而这些牧人又赶上她,那他们应该会一起结伴同行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