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人在充满檀香味道的房间里哭泣(第4/6页)

柏万福说:“我看紫檀木色的最好,有皇家气派。”

贺顿摇摇头,说:“你以为这是故宫?紫檀木色太霸道了。”

柏万福说:“要不就用黄花梨的,透着富贵。一看就千年牢,叫人想起老字号。”

贺顿说:“不成。太古旧了,遗老遗少,和心理诊所不相配。”她要牢牢掌握“洋气”的大方向不动摇。灯塔一晃,细节就乱了。但她不能说这个话,怕柏万福追问这是谁的主意,被她奉若神明。

柏万福迂回:“那咱们就用黑胡桃木的。这两年兴这个。”

贺顿把头摇得连身子都晃动起来:“不成不成。太压抑了。”

柏万福好脾气,并不因意见再三被驳回而垂头丧气,反倒越挫越勇,说:“你嫌黑胡桃色重,那咱们就换成红樱桃木,这下行了吧?”说完,眼巴巴地看着贺顿,那神色似在乞求,也像表功。

贺顿不肯动恻隐之心,说:“不成。太甜蜜了。”

柏万福无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什么色行呢?”

贺顿说:“你说出一个颜色,我脑袋里就出现相应的感觉,都不舒服。你一定要我说出哪个色更好,还一下子说不出来。要不然,咱俩来个现场办公,到建材市场走一遭,也许就眼前一亮。”

两个人相跟着出了门,来到建材市场木地板部。小姐迎上来说:“选木地板啊?”

柏万福说:“就不劳驾你了,转转。”贺顿一言不发地在木地板的巷道里穿行,在想象中铺设着诊所的地面。

柏万福大叫起来:“快来!这一款一定适合你。”

贺顿没抱多大希望地走过去,一看,是蜜柚黄色的地板。柏万福说:“这颜色多温馨啊,像秸秆。”

售地板的小姐虽然被告知不必贴身服务,还是不远不近地尾随其后,听到话音,马上凑上来说:“这一款目前有活动,正在促销。很多人家中都爱铺这个色。今天是优惠的最后一天了。”

“我看就这种吧。促销,还最后一天。”柏万福摩拳擦掌。

贺顿不为所动,说:“正是因为大家的家里都是这个颜色,我才不用这个色。”

柏万福不解:“为什么?”

贺顿说:“我不能让他们宾至如归。我就是要让大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诊所不是家。”

柏万福给闹糊涂了,不敢再随便出主意。贺顿独自在木地板丛林徜徉。猛然间,一款地板强烈地吸引了她,不禁失声叫起来:“就是它!”

柏万福闻声跑过来,说“谁?”

贺顿用手指着一款地板,像在指认一个久违的亲人,说:“它呀!”柏万福循着贺顿的手势看过去,看到一款貌不惊人毫无特色的土褐色地板。

“就是它?有没有搞错?!”柏万福百般不解,“土了吧唧的,像泥巴。”

贺顿喜不自禁,说:“对啊,就是要这种像泥巴的色。多协调啊。”

柏万福说:“我看你瓷砖墙漆的颜色都挺鲜亮的,偏偏地板这么闷?”

贺顿若有所思说:“大地当然是朴素的,如果人脚下的土地变得花里胡哨五彩缤纷的,就没了根基。没错,诊所的地面一定要用泥土的颜色,给人扎实和稳定感。叫人一进了诊所,就像踩到了真正的黄土高坡。这一定是中国人心灵深处的基因密码。”

市场嘈杂,柏万福听不清后面的话,知道贺顿铁了心要买这款大智若愚的地板了,就去跟小姐商讨价格的事,没想到价钱还挺贵。

“是不是质量特别好啊?”柏万福问。

“那倒不是。就是没人买,搞活动的时候老没它,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小姐实话实说。

“能便宜点不?”柏万福扮可怜相。

“不成。”小姐没商量。

柏万福回头看贺顿,看有无改弦易辙的余地,没想到贺顿只顾用手抚摸着土黄色地板的表面,根本就没注意柏万福的眼神。柏万福知道没戏了,就下单付钱。

装修正式开始,由柏万福任监工。贺顿在整个装修的工程中,整个是一万恶的资本家。她和工头讨价还价,把工钱压到最低,一看到工人有疏忽的地方,就毫不留情地要求返工。工人要是有怨言,她就以不付工钱相要挟。连柏万福有的时候都看不过,说你只给人家那么一点工钱,人家当然可以不给你好好干了。贺顿说,挣钱要挣到明处,既然说好了,就是这个价,答应了,为什么要偷奸耍滑?柏万福说,我当过工人,我知道什么叫磨洋工,什么叫糊弄人。你把他们逼急了,他们表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给你捣鬼,在隐蔽工程里做了手脚,到时候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也不是什么百年大计,差不多就行了。贺顿想想也是,针尖对麦芒的局面这才稍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