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万事一身(第16/19页)
皇帝早红了眼,什么威仪,规矩早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时候他就想回去瞧她一眼,他彷徨无措,思之如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一夕之间就能变成这样,总之他就是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放手!”皇帝闷喝,“你这奴才反了天了,再不撒手朕活刮了你!”
李玉贵把整个人都挂了上去,在他看来这是他表忠心,为主子效命的时候到了,自己虽怕死,可拿这一条烂命换皇上的万世英名,也算是赚了。所以他宁死不屈,他抱定了决心,万岁爷您要走,就踩着奴才的尸首过吧!
皇帝发急上火,凭着他的身手要撂倒一个二尾子太监就跟玩儿似的,他抬起了胳膊,正准备一记手刀劈下去,李玉贵喊道:“主子爷,您不顾龙体,也不顾锦书的性命了吗?您是要赏绫子还是赐鹤顶红,别劳烦老佛爷了,奴才代劳就是了。”
皇帝脑子里一激灵,像是醒过味儿来了,他茫然站在帐中,就由得李玉贵像只壁虎样的扒着他的腿不放。
李总管兀自豪气万丈,他用上了“想当年”这个句子做打头,动情道:“想当年万岁爷您有多顾全大局,高祖皇帝晏驾您正攻九门呢,愣是咽了眼泪横心把京畿拿下来了,才开创了这万世基业,皇父升天都没能叫您回头,眼下要是只为这事儿冒着雨回去,万一让老佛爷知道了,还能饶得过锦书吗?再说了,锦书这会子在景仁宫呢,太子爷那儿又怎么说?”
皇帝这下是彻底冷静了,心里琢磨是啊,回去不得,不说宫门下了钥进不去,就是腾飞进了宫墙,人在太子哪里,他又能怎么样?闹出了笑话来,反倒失了君父的脸面。
他长叹一声,抖了抖腿,“你还真应了那句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李玉贵,你好样儿的!”
李玉贵这时方知道后怕了,赶紧撒开手爬退了好几步,咚咚磕着响头道:“奴才一片赤诚,也顾不得自己生死了,就想拦着万岁爷点儿,一时御前失了仪,甘愿受主子责罚。”
皇帝哼了声,“你三个月的俸禄没了,到后扈处领二十板子,小惩大诫吧。”
李玉贵领旨谢恩退出了御营,仔仔细细摸了摸顶子和脑袋,还好都在,终于舒舒坦坦长出了一口气。仨月俸禄没了就没了,二十板子不过做做样子,谁还真往狠了打御前总管啊!这回的差办得还不赖,要是能叫万岁爷宽心,那就更齐全了!
就着火光他碰巧看见了太子的发小,二等护卫图里琛打门前巡营经过,连忙招手叫他过来。
图里琛拱了拱手,“李谙达有什么吩咐?”李玉贵凑过去咬耳朵,这样那样的吩咐了,图里琛躬身领命,便回身快步朝上虞处去了。
接下来该上后扈处吃板子去了,他接过小太监手里的伞,刚要抬腿挪地方,一对禁军高擎着火把赫赫扬扬从远处而来。细一看,领头的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上身是一袭荔色哆罗呢天马箭袖,腰间挂着红色缎串珠绣葫芦活计,脚步一迈,尽是龙腾虎跃的威风。
李玉贵猛地傍着了救星,眉开眼笑的迎上去深打了个千儿,“庄王爷,您总算回来了!奴才可想死您老人家啦!”
庄亲王宇文长亭,大英朝唯一的铁帽子王爷,和当今圣上是一个爹的亲兄弟。庄王爷的为人哪,真让人摸不着边!他专爱玩儿,对吃食也有研究,你要问他哪里出的油葫芦好,他能告诉你,十三陵的最得人意儿,笨、老实、善叫;你要问他哪家馆子的哪道菜最出名,他手指头一点,海福楼的红烧海参小蹄膀最解馋,一大盘下去,吃一席,饱一集。一集是五天,保管您肚子里油水够够的。
这人和气是真的,没有王爷的架子,就是有时候没谱。好的时候是好极了,可要是哪天不乐意了,转脸不认人,和皇帝也敢捞起袖子来掐架,总之挺难琢磨。不过可贵在不耍心眼子,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对朝政不太上心,平常爱提溜个鸟笼上茶馆子,还爱票戏。
说起票戏,嘿,那真是绝活!不论学谁,张嘴就来。武打场上打点儿,腕子甩动开,把单皮打得又爆又脆,赶得上撑场子的老手。说来说去,这位爷啊,绝顶聪明,与人无争,与事无忤,就是机灵不用在正经地方。小半辈子没干过坏事,吃喝玩乐,尽情的受用,连万岁爷都说他是耗子掉进了米缸里,世上第一等逍遥快活的人。
庄王爷人情世故门儿清,他对皇帝御前伺候的都挺客气,看见李玉贵紧走上来打千儿,连忙伸手扶了一把,“哟,李大总管!长远不见,您老身子骨好啊?”
李玉贵受宠若惊,应道:“劳您记挂着,奴才好着呢!王爷这一路辛苦,瞧瞧,袍沿儿都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