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万事一身(第15/19页)
李玉贵白着脸打起门帘,低声嘱咐道:“可要仔细了,把要回的话在脑子里过几遍,千万不能有闪失,否则脑袋就保不住了。”
把个小小的笔帖式生生吓坏了,脸上的冷汗跟泄洪似的滚滚而下,筛着糠地进了行在,扑倒在御桌面前语不成调,“奴才恭聆圣训。”
皇帝合上折子劈头就甩过来,斥道:“内务府就是这么办差的?朕开了太监学堂让那些个掌印掌事儿的学字,结果怎么样?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连个内奏都写不囫囵!你回去传旨,内务府掌印太监卸了手头差事,叫他上北五所当秽差,刷马桶去!”
笔帖式骇到了极致,上下牙嗑得咔咔响,一跌声的应“是”,再憋上一口气,等着皇帝更汹涌的滔天震怒,谁知候了半天不见有什么动静,他心里愈发的没底,偷着斜眼瞄金帐边的李玉贵,那边垂着眼安然侍立,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又过一盏茶的时候,皇帝方问道:“你在哪个值房当差?”
叫德铭的笔帖式忙回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在外奏事处当差。”
皇帝咬着牙点头,外奏事虽和内监不同,不过为了文书便于往来传递,值房离得倒不算远,何况又事关太子,内廷的消息应该还是知道一些的。他命德铭起来回话,问:“神武门上查出来的宫女倒腾东西的事,是由谁查办审理的?”
德铭道:“回万岁爷的话,由内务府慎刑司查办的。”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皇后主子督办的。”
皇帝眯着眼转动手上的虎骨扳指,背靠着大白狐皮坐褥,心里一阵阵的发寒,闭着眼幽幽一叹,问:“查出什么来了?”
德铭不太明白皇帝怎么会关心这么件芝麻绿豆大的事,不过既然过问了,他自然要一五一十的交代才好,于是回道:“启禀万岁爷,奴才不在内廷上值,知道得并不真切,只听说那是件极贵重的玉堂春镯子,内务府没有放赏的记录,问那宫女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慎刑司的掌事就传了杖,后来太子爷赶到了,这才把人救下来的。据太子爷说,那东西是他赏给那宫女的,多亏赶得及时,掌刑太监下死手地打,三杖下来就只有出气儿没了进气儿了……”
李玉贵那边大惊失色,急忙丢眼色让德铭住嘴,再说下去不定要出什么大事呢!万岁爷脾气一上来不知道多少人要脑袋点地,他的心差点没扑腾出腔子来,腿肚子都发软,半张着嘴心慌的哧哧喘上了。
皇帝神色如常,面皮却泛出青白来,嘴唇越抿越紧,眼神也愈来愈阴鹫,隔了会儿哑着嗓子道:“死了吗?”
德铭两条腿在袍子下抖成了麻花,他结结巴巴道:“回……回万岁爷的话,大概是没死,被太子爷接到景仁宫里去了。”
皇帝这时已是面如死灰,只觉胸口绞痛,头也胀得生疼,拿手一摸额头,才发现竟出了那么多的汗。他站起来,困兽一样在帐内兜起了圈子。怎么前脚走,后脚就出了这样的事?早知如此就该带她随扈,果然哪里都不安全,只有在他身边才能万无一失。皇后啊……他想起皇后就像有柄尖刀在他心头狠搅似的,和她做了十六年的夫妻,为什么从没发现她那样心机深沉?她一向是端庄典雅的,是大家子出身的嫡小姐,这会子怎么长出了一张狠毒的嘴脸呢?
“大概没死?到底怎么样?”皇帝对那模棱两可的话动了怒,“真是不成体统!在朕跟前用上‘大概’来了?朕瞧你后脖子‘大概’是离了缝了!”
一声怒喝骤起,御营内外不论是太监宫女还是大臣侍卫,皆就地伏跪了下来,吓得大气儿不敢出。德铭离得近,就在皇帝面前侍立,这下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趴在皇帝脚下磕头如捣蒜,号哭道:“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奴才罪该万死,求万岁爷饶命……奴才听说那位姑娘只是血瘀,受了点子伤,调理个三五日就会好的。太子爷那儿也没什么风声,想是姑娘没有大碍才捡点了通本奏章到宫里批阅的。万岁给奴才些时候,奴才这就回京探消息去,今夜子时前必定赶回来复命,请万岁爷恩准。”
皇帝突然心思一动,何必打发别人去,自己亲自回去瞧了岂不更放心?他喊了声李玉贵,“把朕的油绸雨衣拿来。”
李总管一听吓得够呛,这是要干吗呀?难不成是要打马回京?这哪了得!把这几千号人撂下,把这偌大的行在撂下,堂堂的当今万岁要独个儿夜奔上百里的回紫禁城去,就为个宫女受了责罚,挨了几板子,要回去亲过过眼?这要是传出去三军怎么看待?
李玉贵不要命了一样抱住了皇帝要往外迈的腿,一面比手势让人把毡子放下来,咬着牙道:“奴才求万岁爷三思,此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甩手就走啊,万岁爷切切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