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归计恐迟暮(第17/20页)
贺兰柬皱眉:“难不成主公心中仍有顾虑?”他忍不住冷笑:“你可知今夜带了郡主离开驿站后,曹阳府兵便已倾巢而出,如今潜伏山下的人数不下万众,如此难道还不知北帝待你何心?”
商之摇头道:“他毕竟曾是我的兄长,但想终有一日要玉石俱焚,谁能安乐?”
“玉石俱焚?”贺兰柬不以为然,“怕是未必。”他指着地图道:“如今西北姚融已无应对之力,凉州迟早归为鲜卑所有,东面幽州为慕容虔公子常年经营,早已是我鲜卑附属,只幽、凉二州之间所夹并州为苻氏辖地,虽将士劲悍、戎马烈烈,但府兵如今多数调去河东战场,有谢澈公子居中策应,并州府兵与延奕殊死一战后,不足为虑。北方三州如囊中之物,并不难取,除此之外,仅余北陵营与雍、青、兖三州府兵。青州文风儒雅,多名士之辈,将士孱弱;兖州南临怒江,水师神勇,却可惜不擅弓马便利。由此可见,一旦鲜卑与朝廷势如水火不得不反时,我们所面对的,只有北陵营和雍州府兵。”
商之见他论起局势时神采焕发,再无素日的病容,无奈道:“看柬叔如此了然于胸,倒似是筹谋很久了?”
“自然,此番话我早就憋在心中了。”贺兰柬肃然望着商之,“百年来鲜卑被乌桓如何压迫,主公心知肚明,时至九年前,我们退无可退本就该反了,可惜先主公一念之仁,只平白落下一个叛逆的罪名,独孤满门含冤而死,逃难中鲜卑一族因此丧命者不下十万,我如何能不心寒?”他话语微微颤抖,闭上眼眸,叹道,“当年惨事素来是我的心病,若非我未曾及时劝说先主公,也不至于后来连番灾难……”
商之低声道:“并不能怪你。”
“而今我时日无多了。”贺兰柬唇边露出一丝笑容,“若能在有生之年看着主公横扫中原,鲜卑一族彻底摆脱乌桓奴役,我便是死而无憾了。”
商之默然,贺兰柬看了他一会,忽又低低叹口气:“可主公至今仍对北帝留存希望,在山庄等待的这几日,危险重重,不如尽早……”
“不,”商之打断他,眸间无波无澜,“便在这一刻,他还是君,我还是臣,我只有等到——不得不反时。”
贺兰柬一怔,点头道:“是属下操之过切了。”
当下一室沉寂,二人都不再言语,商之将一侧墨迹已干的书简卷起,站起身,走至窗旁,望着渐渐明朗的夜空,眼前却慢慢迷蒙,仿佛前方正有什么光亮在悄然而逝,一缕一缕轻烟弥漫,渐成笼罩无尽的阴霾。
(八)
次日清晨,日色未出,夭绍便起身下了榻。出了阁楼,望见院外长廊下贺兰柬与沐奇正站在一处,边轻言笑谈边不住看向青蔷院,似是等候已久。见她出来,两人忙走过来,沐奇瞧见夭绍的面色,皱眉:“郡主昨夜没睡好吗?”
“不是,”夭绍侧过身,避开贺兰柬探询的视线,淡淡道,“昨夜逛山庄累了些,许是没有恢复过来。”
贺兰柬望着她,含笑不语。沐奇道:“郡主走吧,尚公子正在山下渡头等候。”
“渡头?”夭绍环望四面山色,有些怀疑。
贺兰柬微笑道:“郡主请随我来。”
他当先而走,仍引着夭绍去昨晚的凌空阁,然近阁不入,只沿着其后山崖拾阶而下,走入一条深谷。谷道幽邃,暗无光影,贺兰柬手提灯笼走于前方,不时提醒夭绍和沐奇小心脚下湿滑。夭绍皱眉看着他颤颤巍巍的身影,心中却担忧他脚下不稳,忙让沐奇去一侧搀扶。
如此慢吞吞地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三人才走出谷道。彼时天色仍暗,迎面山林森森,许是昨夜一场大雨的缘故,枝叶上水珠坠落不断。贺兰柬提步走上林间的白石小道,夭绍和沐奇跟随其后,不多时,便满身湿凉,寒意入体。阴风自林间缕缕飘出,诸人都是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冷战。
贺兰柬在白石道尽头止步,指了指前方:“郡主,昨夜未曾有时间带你来此处,这便是明泉。”
夭绍望着山林外一片冷凝凝碧波荡漾的湖泊,忍不住近前几步,细细观赏。这才知明泉山庄名不虚传。所谓明泉,泉水清澈,如镜之明,映照环岸树荫,青透如纯玉,其上暖烟淡淡,飘袅直入云间。除此以外,更令她诧异的是,泉水一侧山岩上趴伏着一只雪豹,毛色亮滑如阳光下的积雪,正闭眸而眠,姿态舒展且优雅。
沐奇也在惊奇,出声道:“那只豹……”
“那是庄中世代守护明泉的灵豹,脾气暴躁,只认独孤一族的主公主母,旁人谁若近明泉半步,必会受它攻袭。”贺兰柬解释道,因林中寒气牵动内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那雪豹听闻动静懒懒睁开眼眸,锐利的目光掠过贺兰柬与沐奇的面庞上,又看向靠近明泉的夭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