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归计恐迟暮(第16/20页)

“也好,”贺兰柬摸着胸口,在阁中榻上坐下,努力平稳音调,微笑道,“我在此歇一会,郡主……也歇会吧。”

夭绍见他神情有些异常,看向自己时目光深刻,像是憋着什么话,但又说不出口,于是笑笑,也不急着走,站在一旁抬起手拨弄窗旁悬坠的琉璃灯。凌空阁筑于万丈高处,底下雨雾缭绕,如履云端。夭绍望望外面夜色,阵雨稍住,淅淅沥沥水丝绵绵飘动,再无方才滂沱之势。

“雨要停了。”夭绍说,伸手出窗外,任屋檐上滴落的清凉水珠滚入手心。

贺兰柬于榻上静坐无声,看着灯光下她秀丽的容颜,忽道:“我有几句话要与郡主说,不知郡主能否一听。”

夭绍将手收回,回首笑看着他:“将军请讲。”

贺兰柬目光流转于她面庞上,缓缓道:“郡主聪慧,想来是明白了主公深夜携郡主上山的用意。”

夭绍默然一会,颔首:“是,明白。”

贺兰柬微笑道:“那么郡主是在怨主公?”

“不怨,他自有他的苦衷。”夭绍别过头去,苦笑着道,“何况……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是第一次?贺兰柬想了想,念光闪过脑海,懊悔不已:“郡主难道是说,上次在岐原山,被沈少孤带回柔然之事?”

夭绍侧身对着他,手抚窗棂,沉默不言。

贺兰柬叹了口气:“郡主错怪人了,那次是我瞒着主公截断密信,并以郡主引开沈少孤的。”

夭绍僵了片刻,扶在窗棂上的手乏力垂落,却依旧侧着身,背影静柔,不知何想。

贺兰柬满面愧色,站起身,在夭绍身后单膝跪了下去:“此事是我对不起郡主,私为鲜卑生存而未顾郡主安危,好在彦公子相救及时,未曾让郡主有何不测,我也因此未成罪人。”顿了一顿,又道,“上次郡主经过云中时,我便想要对郡主说明此事,只是总找不到机会开口说明,今日才道明缘由,还望郡主莫要迁怒于主公。”

夭绍默立长久,还是一声不吭。夜风夹雨袭身,紫裙飞乱,冷亦不觉。琉璃灯摇晃不住,光影茫然间,似有无数过往在眼前流逝。她淡淡一笑,终于出声:“事过境迁,我既安然无恙,将军也不必放在心中。”言罢,转身扶他,“将军起来吧。”

贺兰柬颤颤起身,看着她隐隐苍白的面色,暗叹无声。

贺兰柬来到内庭书房时,已是子时深夜。商之正写着一卷书简,见他过来,便道:“坐吧,我正有事和你商量。”

“是,”贺兰柬倦然歪坐在一旁席上,道,“郡主逛了一半说累了,我已让人送她回青蔷园休息。”

“嗯。”商之低低应了声,烛光下那张面容平静淡漠,如冰冷的玉石般,不现一分喜怒。

贺兰柬又微笑道:“郡主说明日一早便会离开南下。”

商之依旧声色不动:“那样便好。”

“我刚刚和她说明了岐原山一事。”贺兰柬盛起一盏茶汤,吹着热气,状似漫不经心道。

商之面色一变,于书简上落墨的笔顿时僵住。贺兰柬故作不察,低下头慢慢饮茶,不慌不忙道:“郡主一直都在误会主公,主公为何不解释?”

商之失神不过瞬间,下一刻面色如常,冷冷道:“解释了何用?贺兰族老今夜是闲得无聊?”

“无聊?”贺兰柬含笑道,“此事干系主公终身,怎是闲事?”

“贺兰柬!”商之至此耐性全无,手指冰冷,竭力按住怒意,将案边一卷密函递过去,“华伯父刚送到的信,你看看吧。”而后不再管他,提笔蘸了墨汁,继续行书书简上,待满满一卷写罢,才停下笔来,将书简放至一旁。

贺兰柬早看完了密函,知他心中纷乱,便一直没有再出声,此刻等他望过来,方一笑开口道:“南柔然已将粮草、战马、兵器等如数运至陇右,以拓拔轩的脾性,想来金城这两日便要攻下了。”言罢掩卷,长长叹道,“人人都说我是草原神策,但和华公子相比,却是望尘莫及。仅长孙静一个小小的姑娘,便原来是这样举足轻重的筹码,先令柔然局势大变,鲜卑东邻顿去隐患,而今又因她使得长孙伦超顾虑万千,如此南柔然才成了我鲜卑的重要后援。”

商之脸色稍霁,淡然一笑:“柬叔与华伯父各有所长,不必过谦。”

贺兰柬在案上摊开一卷图志,望着西北沉思道:“我们之前估算的日子想来不差,最迟明晨,北帝必然得知拓拔轩继续攻打姚融消息。”他看着商之,唇边笑意深深,“若是再得知金城被夺的战报,届时北帝心中的惶恐和忌惮,怕就升腾到不可不发的一刻了。”

商之抿唇不言,烛火映照的侧颜竟不复往日冷毅,晕黄的光泽下,眸光暗晦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