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怀瑾握瑜,岂能独善(第2/4页)
沈太后命剩一年,对商之而言,绝非什么悲痛之事,却不想夭绍心中因此而起的愧疚和伤痛竟是这般深刻。他斟酌半晌,低声劝道:“沈太后和阿彦,想来是你这世上最牵挂的两个人,可也是最不相容的两人。一面情义,一面忠孝,你夹存其中,两方顾念,心念诚善,已是十分不易,怎可还如此自责自伤,说什么枉生为人的话?”
他微微放开她,垂首凝视她的面庞。夭绍慢慢止住抽泣,抬起头,眸中水光流溢,冷月映照下竟透出一股清冷之意。他以衣袖拭去她的泪水,对望良久,清风明月间,无需多说,彼此的心意便已了然。
“你既如此顾念东朝的亲人,那便不要在北朝多耽搁了。”他移开目光,望着山河风月,话语淡淡,“三日后,我送你南下。”
三日——
夭绍怔愣一会,醒悟过来时,澄澈的目中水泽一动,却又立即抑住。“尚,多谢你。”她柔声道,“不过那事不需你插手。”言罢,不等他再说,她转过身,紫裙如烟,飞快下山。
三日后,裴萦自华清池回洛都。
时日无多,而那两块血苍玉,至今还在冥冥莫测间若隐若现。
(二)
深夜,慕容子野至独孤王府,形色匆匆,与巡夜的狼跋打了个照面,便一言不发穿过灯色暗淡的长廊,直奔内庭。王府东隅湖水阔荡,四望无人,寂静的夜色中独湖中央的阁楼上烛火隐隐。慕容子野止住脚步,于岸上望着阁楼上那人映在窗纱上的修长身影,眉头一皱,提气掠起,飘过半个湖面,破窗而入阁中。
“如此莽撞,怎么回事?”正于另一侧窗前垂首沉思的商之冷冷回过头。
慕容子野不语,望了一眼阁中相对而摆的两张席案,见上面酒肴丰盛,毫不客气盘膝坐在案边,伸手摸了摸酒杯,扯着唇角微笑:“酒杯尚温。是不是夭绍刚走?”他抬起头,目中愠色毫不掩饰,冷笑道,“你未时回洛都,至晚不见你入宫与陛下述职,敢情是一整晚都在陪佳人呢?”
商之目色微沉,心中却是哭笑不得,低喝道:“胡说什么!”
慕容子野豁然起身,正待严词厉色,不料里阁却有人大笑起来:“佳人?我苻子徵何时竟成了佳人?”声音和润,言词却是不羁,“虽则我长相是不赖,不过相比你慕容子野的花容月貌,佳人的名号,万万不敢轻夺。”
半掩的门扇“吱呀”一响,黑袍高冠的年轻公子慢步而出,望着慕容子野微笑不已:“子野啊子野,你都是成亲的人了,何时才能不这么毛毛躁躁的?”
“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塞外?”慕容子野呆了半晌,讪讪看了一眼商之,又望向苻子徵,视线落在他袍袖绣着的飞鹰上,又是一愣,“还穿尚的衣袍?”
“方才被你家主公气得失态,酒水失手洒身上了。”苻子徵踱回席案后,悠然抿了一口温酒,“我素来好洁,此方面也不比你慕容公子,半分邋遢我也受不了,只得借穿一下尚的新衣。”
“你说谁邋遢!”慕容子野忍住恼火,重新坐下,盯着苻子徵道,“你三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以你们苻氏如今的立场,早与我们鲜卑人划清界限了。你叔父已接连拖延了我鲜卑将士数月的粮草,自开战以来,你的战马也从未送去西北战场,如今还有什么脸面跑到这里来喝酒?”
“笑话!我是专程来讨酒喝的?”苻子徵气得冷笑,烛火下目色却明润依旧,“什么粮草战马,与我何干?且不说我本不是朝中之人,如今苻氏马场也是由蓟叔在打理,便说九年前流亡之际,是谁冒险救了你们?尚一身文略,又是谁悉心教导所成?朝中利益朝夕变幻,只一时针锋相对,便要如此忘恩负义,抹去过往一切?”说完“砰”地一声将酒杯掷在案上,他起身望向商之:“此人一来尽说混账话,我也没心情再留了。子绯的话我已带给你,那封信,也劳你交给谢澈。告辞!”
商之并不劝留,送苻子徵下楼之际,轻声道:“子徵,先前我与你的谈话,并非戏言,望你三思。”
苻子徵神情一凝,从不动容的眉眼也黯冷下去,僵立片刻,一言未发,疾步离开。
“你和他说了什么话?”慕容子野从未见过苻子徵这般动怒,不禁讶然。
“没什么。”商之淡淡带过,看着他,“如你所愿,子徵已被气走。该说明来意了吧?”
慕容子野却不作声了,执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待灼烧的感觉湮没咽喉,方慢慢道:“陛下已知道你午后便已回洛都。十日前高陵失陷,叛军直抵冯翊城,兵指济河北岸最后的险地潼关,而谢澈在军中协调不力,冀、并二州诸将各自为营、各为私利,军令不从,且常有争执暗斗,不能一致对敌,于战场上败阵连连。陛下也是无人可倚,才让你前去督军节制,岂料你一到军中便杀了大将董据。旁人且不说,董据却是当年追杀你的主将之一,你这一杀人虽为车邪在军中立威,却也让他人疑惑你是公报私仇,乌桓贵族更是提心吊胆,心生顾忌。况且,你自去战场,协助谢澈一日连夺两城,陛下表面虽是欢喜,但他心中对你的提防,你该心知肚明,不然也不会在如此士气正佳、战事利好的时候又命你回朝。可你得胜回来,竟不曾入宫面君便径自回府。先不说陛下怎么想,明日御史台必然会有人借此机会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