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将初成(第6/6页)

“暂不追究?”沈太后咀嚼着这句话,沉默起来。舜华从旁递上熬好的药汤,沈太后接过,以袖遮面,慢慢啜饮。

“你和郗彦总角交好,此番为他出头,哀家并不意外。”她放下药碗,再开口时,褪去言词锋芒,眸色清远,隔着帷帐打量殿外刺目的日光,言道,“郗彦对此案是什么态度,你可知晓?”

沈伊并不急于答话,斟酌着用词,慢慢道:“他也以为当前家仇不如国仇。而北府兵因九年前的逆案与朝廷素有隔阂,此番他去江州,一者为暂缓北府将士心中的怨恨,二者,也是为国报效,以证郗氏忠心。”

沈太后忍不住轻笑:“如此看来,倒是个有心的孩子。陛下对湘东王的荐书,其意如何?”

“听父亲说,陛下稍后将来与太后商议了再定。”

“没有可议的了。”沈太后的双眼被日光照得昏花,恰借此将悻然的目色藏于眸底,感慨而笑,“那孩子处心积虑堆起的时机,不就是今日?满朝人心所向,何况战局也是如此……哀家绝无悖议。”

此话落下,一殿无人再语,暗流之下,沈太后分明听到一缕长长的叹息破胸而出。或许是沈伊,或许是舜华,也或许是自己。心思于忧虑忡忡下黯然一转,沈太后想起一事,言道:“前朝的事哀家早不管了,如今哀家心中只还放不下一人,此人才真是叫我操碎了心思。”

沈伊心知肚明,却只入定般静立,并不吭声。沈太后叹了口气,问道:“夭绍何时回东朝?”

“这个……”沈伊为难,“我也不知道。小夭双腿骨折,还在北朝养伤,许是要两三个月,才能动身南下。”

“何人照顾身侧?”

“沐奇,”沈伊不敢隐瞒,“另有云阁和北朝独孤王府的人照看着。”

“独孤王府?”沈太后冷声道,“当日曾以她为饵换取柔然退兵的人,怎可还轻信,怎可再依赖?”

沈伊惊讶,此刻才知,北上一路的行踪,原来从不曾逃开她的耳目。

“夭绍此番北上也算是历经波折了,却还是这般任性妄为,不知人世险恶。”沈太后侧身靠着软榻,手指轻敲榻边博山炉,漫不经心道,“听说你们北去了柔然,那丫头还去过柔然极北之地,燕然山?”

“是。”

“去找雪魂之毒的解药,是不是?”

沈伊略一犹豫,答道:“是。”

沈太后道:“找到了吗?”

沈伊摇头:“未曾。”

沈太后敲打博山炉的指尖忽地止住动作,顿在半空,不知为何,轻轻而颤,嘴角一丝浅微的笑纹在竭力抑制下仍是止不住扬起,阖紧双目,缓缓透出一口气。

自此沈太后筋疲力尽般,不肯再吐出只言片语。舜华母子榻侧静候半晌,不见动静,对视一眼,沈伊先蹑步退出。舜华扯过软被覆在沈太后身上,才要离开,却听沈太后于身后道:“唤御医来。”

舜华一愣,旋即应道:“是。”

御医到时,满殿闲人屏退,连舜华也不例外。

沈太后伸出手腕,任御医一脸忐忑地诊断,幽然道:“自去年入冬偶得风寒以来,哀家就一直卧病不起。日复一日,沉疴不治,近日连精神也常常恍惚起来。哀家心知时日无多,如今只要你一句实话,断不可有任何欺瞒。”

御医忙缩起手指,揖手:“太后请问。”

沈太后一字一句静静道:“哀家的阳寿,还有几年?”

“什么?”御医大惊失色。

“你怕什么?”沈太后放柔声音,“一年……”她轻轻叹息,“哀家并不贪心,唯求一年。有吗?”

“这……”御医双肩的颤抖渐有平缓,战战兢兢抬起头,见沈太后神色间并无其他深意,神思遂安,即刻表达忠心,“臣自当竭力而为,不负太后所托。”

“甚好。”沈太后舒出口气,适才饮下的药力涌上,闭目睡去,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