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将初成(第5/6页)

阮靳放声大笑,入帐时仍是意犹未尽地摇晃脑袋,叹道:“有趣,有趣。”

萧少卿与郗彦皆是有些哭笑不得,萧少卿皱眉道:“有你这样做人姐夫的吗?”

“自然不比二位。”阮靳敛容正色,装模作样,在案前揖手。

萧少卿俊面一热,郗彦脸色却是更苍冷,淡淡掩去笑意,想了须臾,对萧少卿道:“阿憬,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我想调七郎入北府帐下。”

萧少卿一时不曾反应过来,怔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手指摇晃杯盏,望着澄清且动荡着的茶汤,思过一刻,方道:“好。”

“七郎若知此事,非得寝食难安。”阮靳面朝郗彦,心悦诚服道,“阿彦,此招甚绝!我万万不如你。”

郗彦勾起唇,容色和润,无声一笑。

萧少卿抬眸,恰望到那双冷澈的眸底一片幽远沉静,并无丝毫的笑意。

他微有恍悟,竭力将心中的不舍放下,低头,慢慢将盏中凉却的茶喝尽。清冷入肺,追思无度,却不可再眷怀。

(三)

永贞十三年,四月,甲寅朔,邺都。

正午,骄阳当空。僖山下的宫阙灼日流火,熠熠辉煌。承庆宫正殿的玉阶前,白影如烟,笔直侍立。过往宫人侍女无不对之斜目,细细地偷觑那年轻的公子几眼,然后躲去一旁廊檐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未想半年不见,武康沈伊郎再现宫廷,却似是脱胎换骨、铅华洗尽,宛若换了一人。玉面俊姿一如既往,却再不是往日玩笑不恭的任诞,眉宇清肃,正经得叫人煞生天地即灭的恐慌。

“沈公子为何是这般模样?”有侍女期期艾艾道。

“不知道呀。”内侍的双目如遮浓雾。

自辰时等到正午,沈伊站在殿前,腰骨腿脚无处不累得发酸。他面容不动,心里早咒骂了千百遍。若凭着以往的意气,早已扬长而去,横眼醉对公侯,方是人间至乐。但可惜今不如往,一念郗彦的嘱咐,他只得咬咬牙,顶着炎日,站立如初。午时过后,总算自殿间闪出一道暗红色的人影,欺近身前,对他不住赔笑:“沈公子,太后召见。”

沈伊笑颜翩翩:“多谢敬公公通传。”

入了偏殿,里间帷幕四垂,光线陡然一暗令沈伊眼前发黑,定了定心神,待视觉恢复几分,方提步往前,叩拜于地:“沈伊见过太后。”

耳畔一阵珠帘相击的叮当脆响,重重丝绡的帘帐之后,沈太后慵然的声音低低传出:“哀家身体不适,服药后每日需睡至晌午方醒,你可不要怪罪哀家怠慢了你。”

“姑祖母说笑,孙儿岂敢。”

沈太后轻轻一哼:“你不敢?真以为摇身一变便是谦谦君子、国之栋梁了?瞒得了满朝文武,瞒不过哀家的眼睛。”

沈伊笑道:“是。”

“听说今日朝上,陛下已封了你官职?”

“是,”沈伊道,“陛下恐我年轻无经验,恩赐中书侍郎一职,好跟在谢太傅和父亲身旁学习。”

“恩赐?”沈太后终于笑起来,“沈伊郎也懂得什么叫做恩赐了?难得,好生难得。”衣料绸缎丝缕滑动的声响在悄静的殿间流动,沈太后被人扶着坐起,对身旁素装婉丽的妇人道:“舜华,沈家祖宗福泽荫庇,他似是开窍了。”

舜华笑道:“初听到他说要为官,我也吓了一跳。”

“好事。”沈太后拨开眼前的纱帐,看着伏拜在地的沈伊,双目如寒水,静静落在他身上,良久,才微微一笑,“一旦入朝,不管原因为何,此生却是逃不开了。你再不成器,武康沈氏也算后继有人。”

沈伊伏地不答,故作惶恐状。沈太后淡声道:“别装样子了,此处没有外人,起来吧。”

沈伊谢恩,这才缓缓起身,站于一侧,问道:“太后方才说身体不适,是为何故?”

“年纪大了,略有小恙。”沈太后道,“只要你们少让我生气,一时半会却也死不了。”

沈伊讪讪道:“太后言重了。”

沈太后冷笑道:“未曾言重分毫。”盯着沈伊,眸光如刃,“听说你带回了北朝关于独孤一案的卷宗,当朝呈递,让陛下为郗氏一案平反?”

“是,”沈伊道,“不仅是臣,还有湘东王殿下,日前连同岷江大胜的奏报也送来一封荐书,举荐郗氏未亡少主郗彦重掌北府兵。朝中百官听闻郗家少主未死,且已在岷江前线立下战退蜀兵的功勋,莫不为之鼓舞,皆以为殷桓之祸,从此指日可除。而且,朝中支持重查九年前旧案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

“什么?”

“陛下以为当前西边战火纷飞,家国正处动乱不安之时,而旧案牵连甚广,却不是彻查的时候。且根据北朝的卷宗,和郗彦私下调查的证据,只能认定当年殷桓诬陷郗峤之叛国一罪确有其事。至于其余的诸事诸人,仍于扑朔迷离中,陛下决定,暂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