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孰能投鞭飞渡(第2/7页)

轻舟忽然颠晃了一下,谢粲探身出舱,问恪成:“怎么了?”

“快到大孤山了。”恪成正忙着落帆,头也未回道,“山风太大,我要先落帆,而后再撑杆荡过去。”

谢粲闻言扬眸,只见渐明的天色正一缕缕拨开烟青雨雾,流水荡荡,轻舟滑逝,慢慢靠近那座屹立茫茫湖泽中的岛屿——大孤山。

“这山上究竟是住着什么神圣?需要少卿大哥撇下前线战事亲自过来拜访?”从江夏连夜赶路至彭蠡泽,千里奔波,谢粲却至此刻也不曾明白此行的目的。

恪成抽空偷觑一眼舱中,见萧少卿正闭眸休憩,压低声音对谢粲道:“江州刺史别驾苏琰大人如今正在山上的昭明寺,我家郡王想必是来找苏大人的吧。”

“苏琰?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谢粲正在苦苦思索时,倏闻一脉悠扬的音色自高处直坠而下。琴声缠绵,随着细雨飘飞湖面,婉转而清丽,绕如流水汤汤不绝。谢粲许久不曾听到这样的琴声,一时怔忡,眼前恍惚浮现往日清风明月下那人静静抚琴的温柔笑颜。

湖上长风破空,吹斜无数凉雨。冰冷的湿润扑入眼眸,谢粲清醒过来,茫然四顾:“是谁在弹曲子?”

“天外之音。”恪成微笑,“可不正是苏琰大人。”

舱中,萧少卿也在琴声中慢慢睁开眼,隔着微卷的竹帘望着舱外山水,清透的双眸微微蒙上了一层薄雾。

(二)

至大孤山下,恪成在案边泊舟,刚系好绳索,便见两名僧人袈袍飘飞,快步朝这边走来。

恪成向舱中禀过,转身迎上僧人,笑道:“两位小师父别来无恙。”

“原来是郡王来了。”僧人合十而礼。

此山远避尘世,并无寻常人家的屋舍,仅寺庙一座,名“昭明”,十几间殿宇成塔状聚拢,高筑山顶。因与浔阳城相距甚远,前来昭明寺礼佛的百姓并不多,只是萧璋与寺中住持大师交好,萧少卿往年也曾多次来与住持论道,这两名僧人在山脚守门多年,对萧氏主仆并不陌生,寒暄过后,当下领着诸人东行,绕过碑林,到达前往寺中的石道。

引路之前,僧人为免萧少卿空行一趟,温言告知道:“北朝白马寺竺深大师圆寂后,住持师祖赶赴洛都与海内名僧整理竺深大师毕生的经论,日前还未曾回寺,郡王此行怕是——”

“我这次不是来叨扰住持的。”山林峻茂,青岩孤峭,萧少卿一袭银袍翩然当风,徐然道,“苏别驾可在寺中?”

“在。别驾大人于敝寺为亡母居丧持服,借住在西厢长秋舍。”

江州刺史别驾苏琰年不过十九,自幼才气横溢,十二岁时因一卷《青都赋》名誉江左,谓为当世神童,也是因此被萧璋辟为湘东王府佐著作郎,累迁刺史别驾。其父本是萧璋帐下一员大将,早年因一场变故看破红尘,出家为僧,于昭明寺修身,十年前已然去世。母亲班于氏只身养大苏琰,半年前因患重病离世,临终前托付魂归栖所也是大孤山昭明寺下,因此苏琰修墓山中,借住昭明寺丁忧守孝。

长秋舍独处大孤山西岭,清幽僻静,人迹鲜至。苏琰这日如往常一般,坐在舍中弹琴书画、撰写文稿,自得世外之所的怡人安然。只是贴身随从突然却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言道小王爷到访。苏琰微皱了下眉,倒无惊讶,落笔沉吟一刻,方才理了理衣襟,慢慢走出外堂。

堂上端坐北首的男子意态潇澈,沉静的容色历经烽烟战火却丝毫不减其清美俊逸,含笑看向苏琰:“别驾大人,久违了。”

“郡王跋山涉水来昭明寺,着实叫苏某受宠若惊。”苏琰揖手而礼,在萧少卿下首落座,淡淡笑道,“我如今虽居方外,却也知道江州战事紧急,郡王在万忙之间亲临寺中,定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

“无事自不会来惊扰别驾大人丁忧静修。”萧少卿道,“我此行是为了请大人下山,以救襄陵以南的子民于水火。”

“郡王依然是这样地明人快语,绝不肯兜转三分。”苏琰望着萧少卿,秀美的眉目间宛若有水光流转,慢慢笑道,“只是不知郡王所说襄陵以南是何意?那里与荆州并无接壤之地,殷桓的荆州军何以肆虐危害到襄陵以南的百姓?”

“殷桓不能,南蜀却能。”萧少卿道,“一个月前朝廷派往南蜀的使臣途径江州时,我亲自为他送行,时过长久却不闻回音,中间必然是出了问题。南蜀若随殷桓一起兵动,江州不到十万的兵力根本无法两处兼顾,因此——”

苏琰道:“因此需要联盟交越,以牵制南蜀的兵力。这将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法。”

萧少卿望着眼前人,透澈的目光不掩欣赏之意,叹道:“别驾大人的见解一如既往地深刻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