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风雨无常(第3/13页)
苻子徵将步伐略略放慢,倾耳留神,只听黎敬声音惶恐道:“陛下请息怒。”
“好个朕的姚太傅!”阁中年轻的帝王盛怒至极,咬牙冷笑道,“朕已给足了他颜面,若他只是想要和鲜卑人一计恩仇也罢,无论胜败,朕倒也不会为难他的族人,如今他派遣乞特真出阳武关,密连梁州军马,剑指洛都,觊觎九鼎,分明是要将他所有的族人推上死路——”
阁中半晌悄静无声,苻子徵于树荫下驻足,日光穿透枝叶落入他的眼眸,一阵明晃晃的刺眼。
“陛下!”苻景略突然出声,话语如常冷静,“陛下三思,这卷旨意发下去可是关乎千条人命!姚氏留都城的族人三百八十二人,连带三族之内的亲眷……陛下真要全部诛杀?”
帝王的声音冷硬嗜血,寡淡无情:“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朕。”
“陛下难道忘记了九年前的冤案?”阁中扑通一响,似是苻景略跪地的动静,劝谏道,“姚氏嫡系都在西北,都城的族人与姚融的逆反全然无关,你如今降罪他们,无疑是在乌桓贵族们的心中再划一道伤痕,他们本就质疑陛下的新政,如今一来,只能更为寒心。而且……若杀了姚氏三族的人,雍州的赵王殿下得闻此消息,又该怎么想?”
阁中再度沉寂下来,良久,方听司马豫慢慢透出口气:“苻卿所言有理,是朕气昏了头。你起来吧。”
“谢陛下。”
“传旨,姚氏族人中素来与姚融亲密者暂时关入牢狱,其余诸人,派北陵营的将士看守府邸,密切注意行踪,一有异动,立即收押。”
“是。”
苻景略领了旨意走出宣阁,望见负手闲立道侧的苻子徵,对视一眼,皆是沉默。叔侄二人一前一后绕过掖池,直到宣阁遥遥在后,苻子徵悄然一笑,低声道:“方才陛下还说叔父是六亲不认、独断独行的顽固之人,如今却是不动声色救下了姚氏三族千余人,大圣大贤莫过于此。”
苻景略脸色冷淡,没有说话。
“只是我却觉得奇怪,”苻子徵故作疑惑地道,“尚有飞鹰传讯,而且最接近阳武关的人是鲜卑铁骑,为何此消息却是叔父先通知了陛下,而非尚?”
苻景略猛然停下脚步,盯着他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苻子徵笑意深深,轻道:“叔父和我都是久居塞外的人,鲜卑斥候的严密灵活,飞鹰传信的万无一失,陛下或许知之不详,但你我都该清楚。”
他的眼瞳是清浅温柔的褐色,向来给人如沐春风的怡然,只是此刻,苻景略却从中望到了沉沉浮浮的莫测暗影,心中忍不住隐隐发突,皱眉道:“你是说……”
苻子徵揉着额,慢吞吞道:“依我看,乞特真之所以能顺利出阳武关,想必是鲜卑的斥候无缘无故打了盹。叔父之所以能比尚快一步禀告陛下并救下那千条人命,想必是尚的那些飞鹰迷了路。”
苻景略迅即体会出他的言外之意,日照如烟、细柳飞琼,眼前分明是春光明媚,他却忽觉一股奇异的森凉正自四面八方浸透入骨,连扑面而来的微风也幽冷起来,缕缕沁入心肺,让人神思凛然。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尚还是不够心狠啊,可惜,可惜。”苻子徵似笑非笑地感叹,长袖飘飘垂落,随手将捏在指间的白玉棋子丢入掖池。
水起涟漪,澜纹不定,对岸宣阁落于池面上的倒影顿时幻化成空。
(二)
某些事物的变化素来莫测,世间人心,天上风云。
暮晚时分,云翳遮霞。
一日的晴好未曾换得此夜的月华照城,墨沉天色笼罩下来,洛都几乎是在瞬间暗淡入夜。本是柔暖的东风更不知何时夹飞起一缕凉冽的湿润,微雨悄然而至,飘洒长街深巷,润物无声。
夜色阴郁蔓染,满城华灯明照。采衣楼后的云阁庄园花树成荫,雨雾漫溢四周楼台,墨青的石径、素色的栏杆,到处沉沉寂寂的,愈显清幽。
长廊蜿蜒的清池尽头,有阁楼于此处雅致独处,其间燃起的烛光比别处稍亮一些,室中人纤柔的身影倒映在雪白窗纱上,几分朦胧,却非虚渺。阁楼外,一袭黑衣飘然而至,于廊檐下默然止步。望着窗纱上静谧的人影,那人伫立良久,方提步而入。
阁外细雨淅沥,阁中声息悄静,明紫帷幔飘动温柔,满室玉兰香淡。
书案旁灯烛摇曳,夭绍俯首书卷间,执笔专注,似是不知有人进来。直到黑衣男子在案边坐下了,她笔下才顿了顿,抬头微笑:“今晚迟了些,朝中有事?”
“是。”商之一脸倦色,慢慢吐出一个字,随即抿紧双唇,显然是不愿多说。
夭绍也不以为意,转身盛了一盏茶汤给他,又将书案上的一卷信帛递到他面前:“我今天收到阿公来的信,不知为何,中间夹了一卷密封锦书,是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