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风雨无常(第2/13页)

苻子徵抬起眼眸,不看司马豫,只盯着棋局,似是陷入了深思。

“有什么可为难的?”司马豫回过头,看见他专注的神情不禁失笑,伸手指点棋盘,“白子行六九路,你便胜了。”

苻子徵却弃了棋子,俯首道:“臣输了。”

司马豫皱眉:“为何?”

苻子徵道:“臣纵然还有子,也不敢赢君上,论棋中气度,臣折服于陛下,所以输了。”

“你自小如此,太过谨慎小心了。”司马豫轻叹,“尚与朕对弈,却从无这般退退缩缩的时候。”

苻子徵笑道:“所以天下人所称的大才槃槃唯他一个,而不是臣。臣若在朝中,位在人下,约束受制,不会有什么作为。若在塞北,眼观沙漠草原之广,耳听飞鹰骏马长啸,反倒身心旷达,耳聪目明。陛下觉得呢?”

此话之下含意深远,司马豫沉默了一刻,继而风轻云淡一笑,道:“你父亲苻太尉当年是乌桓贵族心中的英雄,这次的朝政革新,多数乌桓贵族心生不满,你叔父又从来是独断独行、六亲不认的顽固之人,乌桓贵族大都与他疏远,朕本想你回来能为朕在此事上分忧,不过……如你所说,此事也不急在一时,毕竟目前战事为重。你留在塞北,当下的确比在洛都合适,是朕考虑失当了。”

他伸手将苻子徵拉起,又命黎敬领着侍从们退出阁外,问道:“朕年初让你筹备的十万战马,如今可有着落?”

“战马已俱在河曲草原,不然臣也不敢回来见陛下。”苻子徵道,“不过二月鲜卑出兵陇右时,尚已向我调出一万战马。”

“这是朕的意思。”司马豫起身,负手走到栏杆旁,风吹开帷幔,正露出远方的碧空烟岚。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道:“子徵,你与朕皆是乌桓子孙,此次姚融叛逆朝廷,乌桓人自相残杀,祸难不可避免。不瞒你说,其实在姚融真的行逆举之前,朕还曾幻想会出现侥幸之局,能让此次家国的中兴、朝政的革新尽量不付诸武力、不牵连百姓苍生、不至于动摇到社稷根本,然而街亭一役骤起烽烟,令朕如今别无退路。”

他话语顿了顿,转过身注视苻子徵,语重心长道:“此次的战事不同以往,无论是姚融的烈风营,鲜卑铁骑,抑或是其余诸州的军队,俱是出塞绝漠、来去如风的胡人骑兵,充足的战马后援是此次战事的取胜关键。自百年前立国之初,你们苻氏便与姚氏各占翼北、秦陇两处牧马沃野。如今姚融既反,战马之事,朕能指望的唯有你。”

苻子徵忙道:“臣知晓利害,不会辜负陛下的托付。”

“还有一事要与你说明,”司马豫微微抬首,本是俊毅分明的五官被和煦阳光照得有些模糊,慢慢道,“朝野上下如今只知你苻氏马场有战马五万,并非十万。”

苻子徵怔了一怔,随即恍悟,自软毡上起身,揖手低头:“臣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放心,此事绝不会泄漏出去。”

司马豫这才笑得畅快明朗起来,道:“此番战马自河曲南下分拨各军,中间杂事繁复,又要长途跋涉,未免你忙碌起来两边难顾,朕会安排一人与你分忧。”

“不知陛下所指何人?”

“令狐淳。”

“魏陵侯?”苻子徵讶然抬头。

“不再是魏陵侯,是代国公。”司马豫持稳的声音不露一丝波澜,“当日令狐淳渡济水北上时,虽遭逢行刺,却大难不死,被慕容虔的人羁押看守于并州。令狐淑仪前几日在冷宫中生下皇子,却不幸辞世,朕……有愧于她,也感恩于她,因此赦免了令狐淳的罪过,暂擢为代国公,让他镇守代郡。”

苻子徵颔首道:“原来如此。”

司马豫道:“如今西北战局已然势如水火,想来中原不久也将遍地战火,你到时只管按朝廷的旨意将战马发放代郡,以那里为中转之地调遣战马。与诸州军队交洽的事,便交由令狐淳负责。”

苻子徵道:“代国公久经沙场,于军中甚有威名,协调诸州兵马的事由他担当,想来是比臣方便许多。”

“朕也是这么想。”司马豫放缓语气,微有伤感道,“淑仪去而不安,如能趁着现在朝中用人之时,让她父亲将功补过,或许能让她在九霄之外放心一些。”

苻子徵叹道:“陛下如此情深义重,令臣感佩。”

“陛下,”黎敬细长的声音于阁外飘入,“苻大人有急事求见。”

“想必是西北又来了军报。”司马豫轻抚翠玉栏杆,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宣进来。”

“臣先告退。”苻子徵揖手而退,对刚入阁的苻景略微微躬身,盯着他手里木盒上插着的赤红羽翎看了一眼,方移步出阁。

踏上阁外的石阶,未走几步,身后蓦然传来无数棋子哗然落地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