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空山犹在,暗换年华(第5/10页)

“请商之君移步一谈。”

(四)

桃林深处,曲道悠长,直通向一座山间幽谷。

山头冷月斜照,山下青松成荫。恰是新雨过后,微风清凉,湿润的泥石间,碧草初生。峭岩上更有一脉净泉冰澈,在月华下漾起银碎水光,环绕起一拢翠竹、两间茅舍——早料到谷中别有天地,却不知是如眼前温润静美的惊人夜色,竟一反先前剑拔弩张的对峙,如瞬间斗转星移,突兀之极。

说是客随主便,商之在入谷之前,还是驻足停了一刻。

裴行在黯冷的山阴间静静回眸:“鲜卑主公面对千军万马尚不知变色,难道在裴某这座山谷前,倒有退缩了?” 

商之淡淡道:“裴相见笑。便是洪水猛兽、千军万马,其实又怎及裴相千分之一的难测?”话虽如此,黑衣飘行于狭道盛风下,依旧潇洒入谷。

谷中寂静,风声过耳,传来一阵竹叶沙沙声。商之目光流盼,于掩映茅舍前的修竹林间略微停留,见到飘忽人影拂动翠竿,不由一笑:“原来山中还有人。” 

“不碍事的闲人。”裴行端坐于泉边岩上,撩袍掸袖间,意态一如既往的清贵雍华,“商之君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是,”商之于松荫下转身,开门见山道,“敢问裴相,可知当年裴氏于安风津惨败的真相?”

裴行侧首,目光藏于暗色深处,漫不经心道:“两军相对,势必会有战败的一方,商之君以为还有什么真相?”

“裴相心知肚明。”商之不愿兜绕圈子,直截了当道,“安风津之战即便是败,本也不该落得那样的惨烈,裴氏一门除裴伦将军外,父子兄弟有去无回。那一战,东朝统帅为大将军郗峤之,他是令尊裴道熙于东朝为司徒时的亲传徒弟。师徒相对,纵是两国纷争、利益分途,也不该是裴氏一门全都魂归怒江的结果。再者,以尚熟悉的郗峤之,若非特殊状况,绝不会如此狠心,亲手将曾有师徒恩义的人逼上绝路。”

“你熟悉的郗峤之?”裴行悠悠一笑,“很是有理,倒确实提醒了本相。只是不知商之君指的特殊情况为何?”

“有人从中挑拨离间,故意陷害。”

“陷害?”

裴行稳坐岩上的身体终于微微一挣,似在某种束缚下竭力抑制的艰难。他望着商之,目光寡淡却又弥远,唇角的笑意更异常地深刻。

商之避开他的目光,缓缓道:“先帝晚年,北有匈奴为乱,南与东朝交恶。当年先父率师北上抗击匈奴之际,令尊裴道熙为分君忧,请缨领裴氏亲军南下,二十万精兵饮马怒江。江左朝野惊骇,郗峤之奉旨对敌,两军交缠于安风津,时逢盛夏水汛,战事因此分外艰难。东朝为此战举国动员,粮饷不绝,援军不断,而北朝的后方支援却迟迟不至。据令狐淳所言,朝廷上有人故意苛刻粮草,不调援军,他当时奉裴老将军之命回洛都请援,诸臣皆置之不理。而裴相那时为御史大夫,留侍洛都,为此跪叩宫门外三日三夜,也不曾落得一兵一草支援怒江。这些往事,不知尚说得对不对?”

“的确不差八九。”裴行冷笑,“令狐淳果然是在国卿手上,枉本相调教这么多年,他竟还是这么不开窍。”

后面一句商之只当不闻,问道:“既是不差八九,那差的那一分呢?”

“本相当时跪叩宫门外的时候,倒是有人理了此事的。”裴行于夜风中略微扬眉,“当时的丞相慕容华,他亲口告诉本相,大司马独孤玄度于塞北战事也很吃紧,要家父裴道熙在怒江再支撑半月,朝中才会有粮草援军调拨南下。”

言罢,他眸底添上几许惆怅的嘲讽:“商之君,你不会告诉我,所谓的真相是这个?”

“若只是这些,尚何必有闻喜一行?”商之不为所动,轻笑道,“当时南北皆有战事,洛都的确是由丞相慕容华和太傅姚融坐镇,供给粮草,拨调援军。只是不知裴相可还记得,先帝晚年病重,移驾华清宫,在他身边侍奉的人是谁?”

“贤妃姚氏。”

“请恕独孤尚大不敬。”商之对北略一拱手,“先帝生性谨慎,敏感多疑,从不深信他人,更遑论放手将军国大事交给外臣处置?当时他虽病重,调兵虎符却并未授予丞相慕容华。不错,当年裴氏于怒江艰难时,家父于北方也确遭逢了一段困境,原因是战前保持中立的柔然突袭后方。大军受匈奴柔然前后夹攻,所以一时失利,处境窘迫。然而那时洛都也没有援军和粮草北上,全靠鲜卑一族于后方补给,如此才维持下来。是时安风津、塞北战事不顺的战报频传洛都,先帝受激昏厥,当年独孤皇后早已殡天,由姚妃掌控后宫,明令外臣于特殊时期皆不能轻易出入,甚至连嫔妃探望也有限制——这些,想必裴相也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