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寒夜思进退(第4/9页)

不知多久,当夭绍疑似自己也将被冻成冰石时,终于见他身子轻轻一动,转过头来。

相距并不甚远,也不甚近,恰瞧得清彼此的容貌,眸光相对。

枯叶积雪,池水冰封,连他看过来的目光,也渐渐被寒风凝结。他以那样透凉的眼神望入她的眼眸,冷漠得好似从未相识,从未相知。夭绍扶着窗棂的手微微颤抖,见他回头,她唇边本带着浅浅的笑意,此刻却感觉有什么冰凉刺骨的情绪正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让她再也笑不出的难受。

他望了她许久,终于一低眉,拿起腰间的玉笛,靠近唇边。

笛声悠扬,听入夭绍的耳中,再熟悉不过。与怒江上她吹奏的曲子一般,这也是他年少时所谱,本是缠绵婉转的曲子,而这一刻他吹来,却是悲凉得让人心碎魂伤。

他静静吹奏,她静静听罢。笛声停歇时,她不知为何已是泪流满面。

商之再望了她一眼,转过身,飘然离去。他走得迅疾,如逝去的清风,夭绍无法挽留,默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好似望着隔世的烟尘。

有些事情,不必言明。冰雪聪慧之下,所被蒙蔽的,不过是逃避的心。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原先的她。

(三)

翌日一早煦阳和丽,沈伊不顾夭绍一夜未睡好的疲惫,领她游逛范阳城。夭绍心事重重,一路寡言少语,木然望着马车外繁华的街市,精神困乏。沈伊岂是能忍寂寞的人,在一旁百般讨好,花样频出,夭绍不忍败他兴致,偶尔也回头笑笑,与他搭讪几句。

时过正午,两人在城中采衣楼用膳。

范阳城胡人甚多,民风豪放。此处的采衣楼也一反他处宁静雅致之风,并无丝竹之音,而是胡乐胡舞,取悦诸客。

沈伊挑了窗边桌案,与夭绍坐下。

旁边一桌的客人皆衣着不凡,卷发长髯,眼眸碧翠,一看便是胡人。几人正握槊而戏,气氛颇为欢腾。沈伊不时探头观望局势,夭绍靠着墙壁,侧首望着外面的街道。一抹玉蓝身影忽然出现于视线内,夭绍怔了怔,轻轻一笑:“是她。”

“嗯,何人?”沈伊闻声回眸。

“认错了。无事。”夭绍声色不动,端起仆役送来的茶汤轻抿。

沈伊眺眸望去,目色深了深。

夭绍喝过茶,再回头时,却见那玉蓝身影已近在眼前,正站在采衣楼外,仰头看着匾额。

轻纱半遮住了那女子的容颜,唯见她目光幽凉,分外惆怅。女子回过头,看见于窗旁而坐的夭绍,不禁一愣。夭绍微微颔首,那女子也轻轻点了点头,倒似相逢的旧友般,打量了彼此片刻,各自掉开目光。

仆役送上酒菜,夭绍执箸,对面的沈伊却久久不动,抬眸一看,却见他正望着那蓝衣女子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伊哥哥!”夭绍高声唤道。

沈伊回过神,遮掩一笑:“天色明媚,我看得入神了。”

夭绍挑挑眉,也不点破,自给他斟酒。

沈伊心神不定地拿起酒杯,思绪仍流连在方才那女子腰间系着的一柄弯刀上。刀鞘上雕着的那朵金丝兰神韵风雅,分明是沈氏信物。

看来我要寻的人已经有了方向。沈伊微笑,举杯饮尽。

两人回到刺史府时,身为朝廷特使的慕容虔已至。沈伊与夭绍在偏厅行过晚辈之礼,慕容虔瞥着一身男装的夭绍,忍了忍还是道:“你竟私留北朝未回,被人发现,两朝又生风波。”

夭绍垂首轻声道:“婆婆来信说,已写密信呈北朝陛下为我说明了此事。”

慕容虔怔了怔,又道:“那也不该跑到北疆来,如此任性。”

“是,夭绍知错。”夭绍微笑着送上一盏茶汤,柔声道,“伯父别生气。”

未料她这般恭顺,慕容虔本是满肚火气,此刻竟被一股柔力压住,再也发作不得。喝过茶,他转而盯了商之一眼,拂衣转身:“我与三州刺史说话,晚间用膳时再回来。”

“是。”商之三人垂首,恭恭敬敬地将慕容虔送出。

待慕容虔身影不见,沈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慕容伯父这是怎么了?火气竟如此大?”

商之轻喟:“能有何事?无非问罪我私下隐瞒华伯父被押送柔然的事。”

“他知道了?”沈伊恍然,转过头问商之,“那你与他已谈过了?何时回云中?”

“明日。”商之转身坐于书案后,道,“方才接到阿彦的来信,草原风雪散去,战事逼近,不能再在范阳耽搁。”

沈伊算了算日子:“明日正是三十一,后日乃三元之日,如此一来,你们不是得在路上度过新旧之年了。”

商之不置可否,冷淡的神色显然表明对他此事的无动于衷。

沈伊横了他一眼,故作叹息:“就是又辛苦小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