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费心苦筹谋

(一)

帐中暖炉烧得旺盛,贺兰柬素来畏寒,紧贴炉边却又被烟火呛得咳嗽,轻摇羽扇遮住口鼻,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他指指地图,慢条斯理道:“白阙关乃天然关隘,三面险壁,易守难攻,以火起势确是破敌良策。不过,山谷风不同平原,若火攻,倒并非要等北风予便。少主常年不在云中是以不知,那赤岩山脉地支火烈,山中诸谷四季暖颐。白昼时,风由山谷吹向山坡,入夜后,风又从山坡沉向山谷,如此气流轮回,不断击拍谷中四壁。白阙关在东面有缺口,山谷风流经缺口而泄势,与四面环壁的山谷比较,白阙关日风趋弱,夜风趋强。”

商之静静听罢,道:“如柬叔所言,这将是夜战。”

贺兰柬颔首,关于火攻之利害他心中早已有过仔细斟酌,接着又道:“只是计策虽好,当前却有三个棘手的障碍。其一,白阙关守备森严,环关三壁皆滑如镜台,难以攀附。若真要在匈奴军中起火,非内应不可胜任。加之如今遍地积雪,匈奴更是三十万大军,营帐如麻,即便有我们的斥候纵火生事,怕也只能乱其一隅,未必能成大势。”

商之沉吟:“若起火处是匈奴中军营帐呢?”

“如能引火中军自然绝好。夜间谷风环流四散,火势必会失控蔓延四方,而且中军一乱,必动军心。”贺兰柬提起精神,坐直身,“但问题却在,我方何人能潜入匈奴中军?”

商之不语,低头抿了几口热酒,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帐侧悬挂的弯刀,面容无澜。书案上的烛火哗啵爆裂,跃入那双静谧的凤眸,碎成无数纷乱流动的暗影。

他淡淡一笑:“这个不难,我有对策。”

贺兰柬也是一笑,并不追问,庭燎晣晣,将他病容照出三分血色。

“其二,”他继续道,“如今匈奴粮草短缺,军中将士多染斑疹伤寒,战斗力最是薄弱,我们若要出奇制胜,此刻便是最好的时机。可惜的是,如今战马受惊不能及时到云中,偃真也来信说,精铁兵器要延迟六日才能到达。而匈奴右贤王率部搬运粮草将于五日内返回,如此一来,我们便失去了难得战机。”

商之点了点头,却未加评说,直接道:“柬叔请说其三。”

“是,”贺兰柬下了榻,羽扇挥动,遥指东北,“这第三,便是按兵不动、摆明着欲坐收渔翁之利的柔然大军。一旦我们和匈奴交兵,云中城空,尽留妇孺老幼。若柔然铁骑攻来,如何应对?”

“这事才是真的棘手。”商之按着酒杯,叹道。

贺兰柬缓缓道:“少主,这些不过对敌的问题,鲜卑内部,如今也有矛盾。”

商之抬目:“你是说拓跋氏与段氏的恩怨?”

“不止如此,”贺兰柬道,“我探过诸位族老的口风,他们为求安稳,多数不愿主动进攻匈奴。称云中城池固若金汤,百余年不曾被敌攻破,每每都是拖敌疲惫,不得不撤走。他们相信这次与匈奴之战的结局也会是如此。”

商之默然,良久方道:“恪父心意如何?”

“反对进攻的人中,正以宇文恪为首。”贺兰柬颇是无奈,眼见商之双眉紧紧皱起,不由在心中叹息:宇文恪那个犟驴素来执拗,偏又是鲜卑最劳苦功高的族老,接下来怕是有的为难少主了。

帐中一时寂静无声,贺兰柬侧首望了眼帐中角落的更漏,子时已过。原来新年的三元之日就这么过去了,毫无喜气,满是烦忧。贺兰柬撑着病体熬了一日,到现在已觉疲惫不堪,遂收了羽扇,揖手告退。

“柬叔,”在贺兰柬将出帐时,商之忽然叫住他,“明日是……”

“是主公的生忌。”贺兰柬微微含笑,“少主放心,宗祠一切已打点好。”

商之点点头,烛光摇晃,贺兰柬只觉他的神色平静得有些模糊,想要开口时,商之已道:“你去休息吧。”说完,他低头执了炉上温着的酒壶,自斟上一杯酒。

有什么地方不对——贺兰柬看着他,心中琢磨。少主这次回来后,似乎愈发喜怒不行于色,双目敛尽光华,暗如深渊,无懈可击的沉着中,却连最后一丝独属于年少风发的神采也悄然不存。他杵在原地思了片刻,低不可闻地叹了叹,转身离开。

贺兰柬出帐行了几步,耳畔忽传来一人轻轻呼唤:“柬叔。”声音冰冷飘忽,吓了他一跳,转目看去,才见校武场空旷的雪地里,拓跋轩孤身站在那,手里举着一柄木刀,正对天仰望。

“轩公子,”贺兰柬裹紧裘袍,顶着寒风上前,“怎么一人站在这里?”

拓跋轩低头,看着明火燎燎的帅帐:“方才在讨论什么?”

火攻之计除了商之郗彦与自己三人外仍瞒着诸人,贺兰柬此刻也不好明说,含糊道:“在商量破敌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