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前尘难散,往事难尽(第4/11页)
商之微微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自袖中取出一个玉瓶递给裴萦。
裴萦一怔,随即柔声道:“药我还有。”
商之道:“我近日将离开洛都,不知何时回来,你先留着吧。”
裴萦担心不已:“你要去哪里?”
“北疆。”
“那里战乱……”
“是,所以不一定能回来,更说不准何时回来。”商之望着她的双眸,缓缓道,“阿萦,婚事我已听说。我不能应。”
裴萦容色一变,咬唇盯着他许久,才轻声道:“我可以等。”
“何必呢?”商之微微笑道,“我身上承担许多,并不是你能面对的。而且我和你之间义大于情,这些年我为你治病,许让你对我有了依赖的错觉。”
“不,不是这样……”裴萦身子颤抖,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喘息道,“商之君,我……”
商之忙扶着她坐在一旁石上,抬袖将一枚药丸喂入她嘴中,看了她半晌,直待她气息平稳,方道:“忘了我吧。”
“为什么?”裴萦终是忍不住泪眼朦胧。
“这是命,”商之言词无奈,回眸望了眼夭绍离去的方向,又淡淡一笑,“也是心。”
延嘉殿今日妃子齐聚,并非说婚事的时机,商之听了内侍的提醒,只得回避退下。出了紫辰宫,在通往景风门的汉玉甬道上,只见浓浓霞光包裹着一人纤柔的身影,高髻玉带,紫衣依旧,却非方才的宫裙,而是一袭男儿长袍。
商之上前道:“你怎么在这里,还换了男装?”
夭绍正低着头想心事,忽闻他的声音似被吓了一跳,看了他许久,好一会儿才轻轻出声道:“怎么是你先出来?我本来在这里等子野的。”
商之道:“等他做什么?”
夭绍侧过身,望着宫门:“当然是带我出宫。”
“去找阿彦?”
“嗯。”
商之只觉她今日沉默得异样,不禁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说道:“走吧,我带你出宫。”
他转身便行,暮光间飘行的黑衣如此孤寡淡漠,夭绍跟在他身后,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心头竟若有若无地飘出一丝酸苦之味。
“想什么?”商之终是忍不住放慢脚步,轻声问道。
夭绍抿唇不语,别过脸以衣袖拂过面庞,快步朝宫门走去。
商之却顿了脚步——方才那在霞光下一闪掉落的泪水晶莹闪烁,清晰落入了他的眼眸,也就此沉沉坠入了他的胸口。
夜色渐深,月光穿透纱云,银晖漫溢将满城雕甍尽纳其中。采衣楼后的庄园此刻清幽安静,凉风拂过,馥郁梅香渐透深庭。
竹林之畔书房间灯烛高照,郗彦坐于书案后看着书简,夭绍给他磨了满满一砚台的墨,静静伏在案边,双眸望着跳跃不止的烛光,心事重重的模样。
钟晔送点心进来,问道:“郡主晚膳不曾多吃,饿了没?”
“不饿。”夭绍坐直身,拿起一块点心送至郗彦唇边,“你未吃晚膳,该饿了。”
点心贴着唇边,郗彦抗拒不得,只得张嘴咬过,又面无表情继续看着手上的书。
夭绍一块块喂过去,郗彦一块块吃完。
钟晔见此状老怀甚慰,恨不能一霎涕泪横流。如此一想,眸间湿润竟真的禁不住掉落,他忙抬起衣袖,侧首擦过眼眸。
“钟叔?”夭绍困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钟晔是高兴,”昔日的沙场虎将如今满心细腻的伤感,叹道,“郡主与少主如今能在一起,终不负当年主公和谢公子的一番用心。”
夭绍不明白:“他们有什么用心?”
“当年谢公子以月出琴——”
钟晔正欲说出往事,目光瞥过郗彦冰寒的容颜,心中一突,蓦然住口。
“月出琴如何?”夭绍却听得愈发疑心,紧紧盯着他。
钟晔叹息,欠了欠身,退后几步至门边,转身离开。
“方才钟叔要说什么?为何讲了一半便住了口?”夭绍回头看着郗彦,目光探究。
郗彦摇摇头,淡淡一笑,垂眸继续看书。
(三)
豫征元年十一月十三,煦阳和风,碧霄无垠。
洛都城北十里柳道枯木苍苍,骏马驰过,满目黄土飞沙。送别亭里,石进为令狐淳斟上最后一杯酒,端送到他面前。
“侯爷请用。”
“什么侯爷?”令狐淳击案而笑,举杯饮尽,“我已是庶人了!”
石进难忍心酸,眼帘低垂,沉默不语。
令狐淳环望冷风拂柳,倍感四周孤寂,感慨道:“这些年跟着我不曾让你有过片刻悠闲,也不曾让你享受什么富贵荣华,可到头来,却唯有你记得我令狐淳。”
石进道:“侯爷也莫要如此气馁,雍州子民绝不会忘记侯爷的功绩。”
在雍州的功绩?令狐淳难免又想起飞虹桥,自嘲自悲,一笑置之。举眸望向远处巍峨高耸的青石城墙,沉沉吸了口气——一朝成败,半生名禄本该化为烟云消散,可胸口间却依旧有涛浪起伏,豪情难泯。他叹道:“去塞北充军也好,我本就是一介武夫。什么雍州刺史、魏陵侯,高处庙堂的举步维艰生生折煞人,我原就不会应对自如。迟早还是要回到刀光剑影的烽烟里,杀敌卫国,不枉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