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恋(第12/36页)

他走了,一步三回首,把他的心留下了,把新月的心带走了。

阴历六月初五的晚上,两位稀客不期而至:郑晓京和罗秀竹。

“啊,谢谢你们,还记着我的生日!”同窗之谊使新月激动了。

“咳,怎么能忘了呢?”小湖北佬罗秀竹说。多日不见,她那小巧的身材长高了好多,带长江水味儿的乡音也变成一口京腔儿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帮我度过了‘俄转英’的难关!幸亏转得及时,现在俄语可吃不开喽!”

新月莞尔一笑。可惜,“长寿面”已经吃完了,用来招待她们的只有两杯清茶。久别的朋友却顾不上喝茶,她们要说的话太多了,东一鎯头、西一棒槌,语无伦次,漫无边际。

望着窗台上郁郁葱葱的巴西木,罗秀竹说:“嗬,楚老师的这盆花儿,在你这里长得好快,真是‘向阳花木早逢春’!现在,他那个书斋里可没有花儿喽!不过没关系,他那边,‘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话用来形容未名湖畔的备斋,自然是贴切的,但是不是有什么弦外之音?新月听得心里怦怦地跳,又不好说什么,只有装做未加理会。

郑晓京没有搭茬儿。她觉得罗秀竹未免有些太爱卖弄,从哪儿趸来的两句词儿?乱用什么?

罗秀竹又抚摸着写字台上的留声机,说:“你的学习条件可真好!我们全班同学上听力课才只有一台破留声机,课后老是被男生霸占,你比我们都强啊!”

幸福和自豪感在新月胸中荡漾,但她不能说这也是楚老师送的,就笑了笑:“我也得训练听力啊!”

这时,一辆摩托车突突突地开到“博雅”宅的大门外,邮递员高叫着:“韩新月的电报!拿戳儿!”

姑妈开了门,惶惶地嚷:“新月!你瞅瞅是什么人来的电报?”

这一嚷,全家人都跑了出来,民用电报常用做爹死娘亡的急事儿!韩子奇经不起打击了,吓得脸上变了色儿,嘴唇直哆嗦:“电报?哪儿来的电报?”可心里又想,韩家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外地,这到底是……

天星也跑过来说:“新月,别急,甭管出了什么事儿都别急!”

新月也觉得奇怪,急忙把图章交给邮递员,接过电报,匆匆撕开封套,抽出电报纸,在路灯底下便急着看,发报地点写着“上海”,电文是: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楚。

“噢,是楚老师,向我祝贺生日!”她捧着电报的双手,幸福地颤抖了!

全家人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新月兴奋地往里面走,手里的电报却被罗秀竹抢了去,返回西厢房,凑在灯下仔细地看。那两句并不陌生的唐诗,在此时此刻却别有新意,好像千年之前的作者张九龄是专为今宵而写的!

“楚老师……”罗秀竹喃喃地感叹,“他的心真好!”

“楚老师?……”郑晓京挨在她的身边,愣愣地注视着那十一个字,琢磨着来龙去脉。

一张纸片打动了两个与新月同龄的少女的心,引起了她们各自的思索。而远在上海、仰望明月、遥寄深情的楚雁潮,又怎能料到今夜在新月的身边还有这两个旁观者!

新月的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红晕,她不知所措地呆立在一边,左手绞着右手的手指,好像是个陌生人走进了别人的家,西厢房里,主人和客人颠倒了位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罗秀竹反复吟诵着,用异样的眼光瞟着新月,“唉,我太麻木了,直到今天才明白了为什么谢秋思那么妒忌你!”

“谢秋思?”郑晓京一愣,心直口快的罗秀竹突然点到那个根本不在场的人,使她的心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往事,原来是这样!难怪楚老师对“谣言”矢口否认呢,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谢秋思,而在韩新月!为什么她早没想到呢?应该想到的,楚老师对韩新月那么关心,休了学还处处想着她!也许自己的疏忽恰恰就在于韩新月的休学吧?唉,这个楚老师,我那么苦口婆心地帮助你,你怎么竟然……唉!

罗秀竹完全没注意郑晓京的情绪变化,做“政治工作”多年的mo-nitor心里想些什么,也未必都让人家看出来。罗秀竹对她过去整谢秋思本来就幸灾乐祸,现在更开心了,只顾说:“咳!她妒忌又有什么用啊?该属于谁的,就属于谁,也勉强不得!呃,我怎么当初没看出来呢?哈姆雷特只爱莪菲莉娅嘛!monitor,你怎么也那么傻呀?”

郑晓京决不承认自己“傻”,她不愿意像罗秀竹那样显得大惊小怪,却极力表示自己早已洞察一切:“我早就看出来了,谁能瞒得过导演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