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月恋(第11/36页)

“博雅”宅前,那一棵老槐树绽开了串串白花,芳香扑鼻,等着新月呢。

大影壁前,那一架藤萝紫霞蒸腾,蜂蝶纷飞,等着新月呢。

西厢房前,那一株海棠嫩红盈树,笑迎春风,等着新月呢。

新月回来了,西厢房的大铜床、梳妆台、写字台和闲置已久的台灯、默默无语的相框,都等着它们的新月呢。新月带回来的不是孤寂,不是离愁病苦,不是夜思无眠;她有一颗充实的心,她有许许多多要做的事,她有遥远而又切近的希望在吸引着她向前走去。

巴西木放在向阳的窗台上,留声机放在靠床的写字台上,爱和希望刻在心上。

过去的灾难仿佛都被人们忘却了,“博雅”宅中又洋溢着欢乐。韩太太笑吟吟地向楚雁潮献茶,韩子奇怀着感激与尊重和他对座叙谈,陈淑彦欢愉地帮着新月安置西厢房里的一切,连拧种天星脸上也出现了难得的笑意。

老姑妈则忙着下厨房。

“姑妈,今天留楚老师吃饭噢!”新月从西厢房探出头,兴奋地喊道,全家人都听见了。

这顿饭,因为是临时张罗,自然不可能丰盛。但是新月却觉得胜过了珍馐美味,这是因为有一个楚雁潮在,他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一个成员了!

吃过了饭,楚雁潮没有立即告辞,又到西厢房坐了一会儿,他要把新月以后的生活一一安排妥帖,才能放心地走。

“今天和我的父母一起吃饭,您是不是有点儿紧张?”新月小声问他。

“哦,我紧张了吗?”楚雁潮反问,事实上,他是有些紧张,因为从今以后,他的身份就不完全是来做“家访”的教师了,韩子奇和韩太太也就不仅是他的学生家长,而且是他未来的“岳父”、“岳母”了。

“我看见您好几次擦汗呢,天又不热,”新月笑着说,“哎,您打算什么时候向他们公开我们的秘密呢?要抢走人家的女儿,总得事先打个招呼啊!”

“抢走?”楚雁潮深情地望着她,“我愿你的月光,照着我,也照着生你养你的父母,他们和我一样爱你,我不能把你从他们手中抢走,以后……我们也将和他们永远生活在一起,你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

“啊……”新月被这真诚的心迹陶醉了,她当然不可能告诉楚雁潮,这个家庭并不像他想象得那么和谐,父母之间、母女之间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隔膜;她但愿,这个家庭有了楚雁潮,就从此改观了,不再有心理阻隔、言语龃龉、情感折磨,像楚雁潮希望的那样,“连误会都不再有”!

“不过……”楚雁潮说,“我觉得现在还没必要向两位老人公开,我的形象……”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他们心中还是应该像个教师而不是像个‘女婿’,至少在目前应该这样,你说呢?”

“那好吧,”新月甜甜地笑了,“就等以后……等到我毕业,就可以公开了!”

一个强烈的刺激使楚雁潮的心猛然悸动!新月还有“毕业”的时候吗?

新月却在扳着指头,计算着未来的日子:“还有五年呢!我今年夏天就十九岁了,毕业的时候,二十四岁;可是,您也要等五年呢,那时候,您‘三十而立’都过了,这是不是等得太久了?”

“不,”楚雁潮喃喃地说,眼睛中闪烁着强烈的信念,“我决心等下去,不要怕五年太久,我可以等你十年,二十年……我交给你的,是整个生命!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啊,新月什么话也不必说了,她所深深爱着的这个人,心是用水晶、用钻石砌成的,像水晶那样透明,像钻石那样坚实;这颗心已经献给了她,她比天下最大的富豪还要富裕!她轻轻地打开留声机,让那醉人的乐曲来表达她此刻的情感……

唱片在徐徐转动,贮藏在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也许因为她醉了,把唱片拿错了,不是《梁祝》,而是英语听力练习的片子,《伊索寓言》当中的一篇《患难见真交》:

“从前,有两个朋友……”

她没有再更换唱片,静静地听下去。

English的朗诵声飘出西厢房的门窗,在这座院子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真正听得明白的也只有愁肠百转的韩子奇。

七月盛夏,迎来了新月的十九岁生日。

非常遗憾,楚雁潮没有能亲临这次生日聚会。学校临时抽调他去参加招收新生的工作,而且是去上海考区。尽管楚雁潮至今还只是个助教,但招生办公室的领导认为,以学术水平和工作能力而论,他是非常合适的人选。至于他负责的二年级英语课,目前已是期末复习、准备考试阶段,不再授新课,可以把他抽出来。期末考试则由系里安排别的教师出题,在他不在的时候检验他的学生的成绩,也是对教师水平的一次“审查”。对此,他都无法拒绝。行前,他对新月千叮咛万嘱咐:“离别是暂时的,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千万保重,按时吃药,按时休息,不要让一丝离愁别绪侵扰你的心,就像我时时陪伴在你的身边!原谅我不能向你祝贺生日,但在上海也一样能看到天上的新月,并且让我的母亲和姐姐也分享我的幸福!新月,等明年吧,明年我们一起过两次生日:你的和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