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会遇见你(第9/20页)

等徐庆春终于结束了她模仿一根又长又黏的蜘蛛丝的表演,志得意满地拉着小箱子离开的时候,我走上前去,“老公——”我学着她的样子扭得春色满园,“老公你想不想我啊?”

“×,你小子还是这么贫。”他没好气地笑着推了我一下,我看着他需要被这些平静的动作掩盖起来的惭愧,觉得有种奇怪的满意。“快走吧,再不走小王八蛋就追上来了。”我钻进车里去,雨水顺着车窗的弧线流到我眼睛里,冰冰凉凉的。

“给,”他掏出烟盒,扔给我一支烟,然后自己不吭声地一直开车,雨水昏天黑地地泼在窗户上。我从来没见过这小子不说话的样子,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对了,除了前年10月份那几天。所以我知道,他沉默的时候肯定要出点什么大事儿了。这种“坏了”的预感让我心里有种麻酥酥的,触电的感觉,人掩饰恐惧的时候会不停地说话,所以我打开窗户把烟弹到窗外去,然后问了句蠢话。“你怎么啦?”

吱的一声,车子猛烈地打了个滑,把我震到车门上去了,我看了他一眼,他还是在若无其事地开车,说不清为什么,他开车的时候我从来不敢破口大骂。

“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对不起庆春。”他对着远方,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在练习着说这几个字。“但是——”

“怎么你觉得烦啦?打累啦?我告诉你过几天你对着镜子打飞机的时候就开始想她了。”我往肺里用力地吸了口烟,不置可否地笑笑。

“别贫了,我说真的。”他把车放任地开着,然后认真地看向我的眼睛。周围的雨声忽然变得无比庞杂。嗡嗡的震得我的鼓膜发疼。“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多好啊,我还以为她是永远能让你轻松的那种女孩儿。江琴你知道吗?有的人放任,有的人坦然接受自己的放任,这个时候这种放任就变成了热烈,自由,就变成一种美德。可是他妈的她现在怎么就变得这么——”他的手用力捏紧了方向盘,“这么神经质。”

我文学水准其实不怎么样,到今天也没法形容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一铲子一铲子挖了一辈子的人,眼睁睁地看着矿坑塌下来,变成了自己的坟墓。

“你后悔啦?”就着窗外滂沱的水声,我不敢看他,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不了自己的语气了,“我×,顾惊云,你丫有病吧,当初你什么都不要了也要和她在一起,现在你知道他妈的后悔啦?”

“我早就知道了。”他说话的语气永远都不给你任何质疑的机会。

“——好吧。今天几号?”我随便地转移了个话题,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儿。无论我们这群人之间出现了什么争执的苗头,先打退堂鼓的总是我。我不喜欢吵架。一点也不喜欢。

“31。”他平静地回答,“12月31。”

“今晚上元旦你得搞个party吧,”我漫不经心地问着他,“我可是在国内都日思夜想着你给我介绍几个小妹子呢。”

“那必须的,”他笑了,“今晚还有几个,几个小新生。”

对了,顾惊云,这就对了,别以为我看不到你提到小新生的时候语气微妙的变化,就好像整个人都被光芒点亮了。别藏了,你今天这出悲壮的表演,不过是为你接下来又一次卑劣的遗弃找借口。你别忘了我认识你的时候,我19岁,你才17,我当时以为你就像你表演出来的一样天真勇敢卓尔不群,我还以为你像故事里写的那样有一颗滚烫热烈的心脏,我同情你,就好像看到早九晚五的公务员写下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一样的同情。因为我自己的愚昧无知,我竟然以为那是爱情。你还记得前年秋天吗?你离开我的时候多果断啊,你从那个悍马哥手里抢过徐庆春的一出多漂亮啊,在10月阴沉寒冷的清晨决斗,还被警察直接铐走,多壮烈的一幕传奇,谁都以为她是让你不顾一切的,唯一的梦想,你们俩就像是比才歌剧里的斗牛士和卡门——可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10月份你那开公司的爸爸破产了然后猝然离世,你家里不仅断了所有生活来源还欠下了一大笔外债,这个时候富婆徐庆春不是你唯一的梦想而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你所有的卓尔不群背后都藏着苦心谋划,所有的热烈勇敢里面都写着步步为营。顾惊云,你演得太棒了,现在谁都觉得你是个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悲剧英雄,谁都同情你被梦想轰轰烈烈燃烧过以后残留的灰烬折磨得不堪一击。

你那点梦想婊的小聪明我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世界这么大,你看了也没什么用。还好你当年遇到的是我不是别人真他妈万幸——顾惊云我告诉你,徐庆春可不是我,她已经带着她所有的尊严一起被你踩在脚下,她已经真正地发狂发狠图穷匕见,就像是一场暴烈的飓风,只会想着置你于死地,根本就不会在意顺便带走了周围的高楼,民居,以及一个城市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