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会遇见你(第8/20页)

所以啊,少年们,趁你们对国内的回忆还没变冷,还热乎,抓紧时间让它们往你的梦里面多跑跑吧,记住你们家门口阳光晒下来的香味,记住小饭店里牛肉面汤的味道,记住你和朋友在一起,夹在欢笑里初夏和草汁的味道,记住你少年时代女朋友的脸——因为你肯定再也见不到她了。千万别信什么异地恋。

但愿你们还能借着睡神的美化,让红热的光芒投到你的眼皮上,但愿你们能在睡梦里对喧哗甚至荒谬的年轻时代达成最刻骨的理解与怀念,因为这是世界送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最后一点美和热情,千万别以为它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它用完了就没有了。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个人像我一样,混账到都快记不清爸妈的脸了,回家之后初中门口的火葬场都被拆了,空气里还留着点灰烬的生腥味和没完成的葬礼的气味,那条在太阳底下成天打哈欠的老狗也死了,整个城市变得翻天覆地,原来的万寿路变了商业街,原来的万达广场变了大酒店,就连在我家门口开小卖店每天多塞给我一板话梅糖的大娘都人面不知何处去了,原来的同学还在谈着哪本杂志办得好哪儿的螃蟹面好吃却好像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我妈新养的狗都冲着我叫。那才是真正的儿童相见不相识。

6年了,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长大了,小的时候觉得乡愁都是狗屁,从万里觅封侯到关河梦断,岁月它太长了,长到可以收去你所有的理想所有的壮志未酬。我的城市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它甚至都已经不愿意进入我的梦里了。我想给过去的岁月盖一面旗帜献一束花,却发现它连块墓碑都没有。我在太阳刺眼的老街上不断地走着,像是有个声音在我身后温柔的,悲凉地提醒我——继续漂泊吧,你无路可去了。

我他妈再也没有力气反驳它。

我在禁止吸烟的牌子下面明目张胆地把烟踩灭,顾惊云那小子还没有来,于是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顾惊云,你丫五分钟之内还不到的话,下学期所有的作业你全完蛋。”其实我也就是吓唬吓唬他,我知道不管怎么说,他答应我的大事儿没有做不到的,这货长得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办起事儿来还算靠谱。

之所以这么不择手段地让他把汽车当飞机开,是因为一秋天来的小新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从国内开始就手机QQ微信一直轰炸我,非得来机场接我机,你说我就圣诞节放假回个家他至于亢奋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吗?没办法只能一个劲儿地和他斗智斗勇斗到最后自己都恶心了,现在还在小树丛里跟做贼似的躲着,生怕看见他那白色的别摸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活脱脱一007。

我就说这留学吧,只要你物理上是一雌性生物,准有几只小蝴蝶在屁股后面跟着你乱转,当然也不一定,比如我这个就是一小苍蝇。我有一天实在走投无路了就开始和他热泪盈眶地埋汰自己,我说老子已经给自己糟蹋成这样了,短发大脸虎背熊腰,你还跟着我你是图什么啊,难不成你有同性恋倾向。结果这丫的根本就没听进去,我都怀疑他根本就不需要与人类进行沟通与交流,就知道跟伪军似的点头哈腰耍嘴皮子,满嘴“太君”、“哈伊”外加扯开话题,你看我刚和他说完这事儿,他立马就给我扯上他们家族传统,说他们家男的出门必须穿阿玛尼——姥姥的,这是一什么家族传统啊,真是犬父无虎子啊。

这货还没完了,滔滔不绝地开始发表他对古奇驴牌范思哲的各种见解,这套言论就像一煮熟的鸡蛋黄儿似的,杀伤力极大,把我一肚子没说完的话硬生生给噎进去了,我被噎得直翻白眼儿,直挺挺地憋出来一句“我第一次见人把阿玛尼穿成这样——”他还满脸无辜地问我怎么了,我没理他,本来嘛,我第一次看见人把几万块钱的阿玛尼活脱脱地穿成了地摊军大衣。

顾惊云的小跑车终于比我想象的还要先到了,我没想到的是,徐庆春从车里面先下来了,提着她驴牌的手提箱,戴着大墨镜穿着豹纹儿的高跟鞋,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在坐飞机之前还要把自己硬塞进紧身的小礼服裙里那绝对是抱着一种烈士的心情。“老公——”老远就能听见她挂在顾惊云的脖子上,挤出来的娇滴滴的声音,“老公亲一个嘛。”

这种电光火石,光怪陆离的场面常常都能震撼到我。我见围观群众三三两两地凑过来了,就没敢往他们俩的小戏台那儿走。顾惊云隔着徐庆春的怀抱,远远地看到了我,歉意地对我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个招呼。我就搞不懂,这俩人平时在家里自相残杀血肉横飞,互相都恨不得把对方弄死,到外面又要大张旗鼓地摆出你侬我侬的样子,演得跟真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