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会遇见你(第19/20页)

我忽然记起之前我们是在玩牌的,这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一样,“你就吃喝嫖赌抽在行——”我说话的声音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来破涕为笑几个字,然后忽然想起来,思瑶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她的声音那么甜美,比我的好听多了。

“苏鹿你记住,以后思瑶对你来说就是闲杂人等了,别去管她。”他的声音都沙哑了,身上的香水味像是一阵一阵的海浪一样,席卷过来,一层层地破灭在沙滩上,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这两种气味混在一起,让我好像坐在风浪里的木船上。

我努力地睁大着眼睛看着他,隔了模糊的眼泪,好像是隔了无数的岁月,周遭的一切景物都被打磨出圆润的光,香港佬还在没完没了地唱着,“My Bonnie,partners in crime,We'll be together for the whole night.”咚咚咚的鼓点敲着兵荒马乱敲着歌舞升平,头顶上暖黄色的灯光也摇晃起来,这是一座孤岛。

“真的,”他把我揽过去,抱紧我,“这个世界的闲杂人等太多了,你管不过来的。”我觉得眼泪顺流而下淌到了嘴唇上,真丢人啊,换了个甜美的女声在不断地唱,“你故意接近我的脚步,香槟开得正好,我献上更自信的态度,这个我为午夜以后制造——”我恍惚看见家里的春联洒了金粉,菜的香味足足的,鞭炮噼噼啪啪地点起来了,灯笼晕出个丰润的红色影儿来,描金绣凤的糖盒里面装着一粒粒的蜜枣,腊八蒜泡在醋里,在阳光下晒久了泛出嫩嫩的绿色,韭菜和着猪肉热热闹闹的香味,焰火,那才是真正的花好月圆。你们这些美国佬过的也叫年?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能感觉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夜色的气息,往我左耳席卷过来,“顾惊云你醉了,”我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你怎么醉得比我还厉害。”香港人开始唱Rap了,“The beat carry me into another world,Venus DeMilo now is my special girl.(节奏带我进入另一个世界,爱神维纳斯是我特别的女孩)”房屋里的夜色,成千上万个细小的分子,它们就像水泡一样向上漂浮,争先恐后地活过来了,我叹了一口气笑着看着他,眼角不自觉地流出了点霞光,怎么都收不回来,“离我这么近,你就不怕我掐死你?”

“我怕什么,”他笑了,然后深深地凝视着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压低了声音,“从前有个混蛋,他是个纨绔子弟,过了十八年花天酒地的日子,办了无数混蛋的事儿,后来遭了报应,他们家破了产,然后,他爸爸,心脏病突发去世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夜风,脸上还是轻轻笑着的,眼睛里却全都是闪闪亮亮的玻璃碎片,“他每天都想着死,试了各种办法,最后却还是卑贱地活下来了。可怎么活呢?他就甩了原来的女朋友,一边找了份黑工,一边傍上了一个富婆。每天卑躬屈膝地出卖自己的灵魂,不对,他早就没有灵魂了,他每天早上看着镜子里的人就觉得恶心。”我看到他的手掌,指节,全都死死地扣着,扣得发白,“他已经活在地狱里面了,死后还要下地狱,他想,就用自己的余生一点点地赎罪吧,可当他真的赚够了钱,早就足够还给那个富婆了,他才发现,有的事儿,真的不是钱的问题,比如说,是良心,有的东西人要是欠着别人了就注定他妈一辈子欠着——”他的玩世不恭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一棵苍白的树一样,在狂风暴雨里不断地颤抖着,声音里面有种深深的悲戚,“而且他连赎罪,都赎得那么自私,那么恶心,那么不彻底,他本来早就应该心如死灰了可是他连最凡俗的一点点‘爱’都割舍不了,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无药可救了?”

酒味搅着倦意从我的脚底涌上来,除却那些已经粉身碎骨的海浪的辽阔香气,他的衣服上有果香味,混着蜜和贵重丝绸的味道,凛冽的空气从外面渗过来,我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去安慰他,应该告诉他我永远都不会看不起你我现在更不会,可我却不由自主地,漫不经心地跟着音乐哼起歌来。“你我继续继续跳舞,眼里闪光将我升高。我报以甜笑来控诉,不应,一杯醉倒,为午夜以后制造——”

他一点一滴地,深深地看着我,满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血丝,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望着自己不离不弃的亲人。我散乱地唱着歌,时高时低,毫无节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心里清楚得很,但是早就站不起来迈不动步子了,顾惊云啊,我看着他在心里想,我不仅不会因为这个看不起你反而觉得你活下来了真是厉害,你根本就不该心如死灰你应该漂漂亮亮地活下去,只不过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得把徐欣的问题解决了,我得去搞清楚那些莫名其妙的仇恨究竟都是怎么回事,我还得学着控制我心里的那头猛兽——我刚刚发现它的存在,可我以后就得和它作战了,你听啊,它杀气腾腾的,还挥舞着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