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不会遇见你(第12/20页)

“没事。”我觉得好像站在街道中央,全身被溅上了烂泥,感觉到从没有过的屈辱,风把我全是冷汗的衣服吹得贴在背上,那是躺在烂泥里战败的旌旗。

“徐欣。他就是脑子有病。”我把手机扔到包里。

“那小子,”顾惊云轻轻地抖了抖烟灰,“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长。他就不配拥有女朋友,连思瑶都配不上。”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看顾惊云把他的车打开,红色的车闪了两下,在雪地上好像一只眨着眼睛的狐狸,“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问题,”我轻轻打了个哈欠,“是我太草率,我当时应该再劝劝瑶瑶。”

“走吧,”他的背影像个背着吉他走天涯的流浪歌手似的落拓,“你不是一直想学开车吗?我教你。”他潇洒地拉开车门,车里海浪一样的香水味涌过来,“这雪下的,每天地都这么滑,这回我得舍命陪君子了——”

他打开车里昏黄的灯,每次坐到车上这个时候我都有种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搭上小舟的,卑微的幸存者的温暖。但这次我坐到驾驶座上了,我踩下刹车,挪动车挡,然后轻轻地放开刹车,轰隆隆的引擎声让我错觉我在一骑绝尘。

“怎么样,美国很无聊吧。”街道两旁全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树,街灯,小房子,黑压压地把前面的路连接起来。顾惊云就像看一个新生一样,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又不是第一天来美国。”我咬了咬嘴唇,“不过,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儿的人都和国内的那么不一样,就连谈恋爱都不一样,为什么就不能开开心心的呢?每周末一起出去玩,一起听街上的流浪艺人弹一首曲子,把小吃街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吃完,坐在咖啡厅里骂骂老师骂骂制度然后垂头丧气地一起写作业,就算是偷偷摸摸地也是好的,可是为什么这儿的人都那么——”我拼命地搜罗着合适的用词,“那么歇斯底里。好像他们都根本没兴趣懂你这个人似的,只想把你绑着一块儿去死。”

见他不说话,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干吗要像和我有仇似的呢?”我摩擦着方向盘上机械的凉意,“我是想让思瑶高高兴兴的。她觉得徐欣好,我就也顺着她说了。这有错吗?”

“等你待长了你就明白了,”顾惊云伸出手指了指,示意我左拐,“你会遇到好多好多的人,事,什么国家什么语言的都有,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把你逼疯。”他说完了又笑笑,“你说你,一般的人遇到事儿躲还来不及,你就拼了命似的让人家高兴,感情这东西,答应了你付出不到。他知道了你可怜他,会觉得你看不起他,这滋味儿不好受,最后他肯定恨死你。”

前面就是一家麦当劳,没有麦叔叔张着大嘴的微笑,只有一个夜空里亮黄色的,孤零零的小牌。我费力地把车停到车载通道上,“给你买个冰激凌,”我朝他笑了,“你这种人绝对很久没吃过冰激凌了。”

“对了,再给我买一份开心乐园餐。”他故意逗我,然后自己大笑起来。夜空里零零落落的霓虹灯一闪一闪,我特别喜欢“万家灯火”这个词,好像是在黑暗里急匆匆地赶回家,等着妈妈煮的一碗香气四溢的汤,充满了温暖的柔情似水。

我给顾惊云买了开心乐园餐,自己点了一杯大可乐,把车开到停车位上抱着喝起来,刚才徐欣带来的不快,恼火迅速地烟消云散了,可乐泛着冰凉的泡沫,带着凉爽的甜味,顺着嗓子一直滑下去,我能感觉到无数细小的气泡在我舌尖上破灭,一种莫名的喜悦从我胸腔里一层层地涌上来——这就是活着。我得活下去,就为了这个,说什么我也得活下去。在以后的日子里,顾惊云的预言实现了,无数的人想尽办法把我重重地打倒,把我踩进烂泥里,想要踩进地狱,我本来以为我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但是最后,我还是卑贱地,坚韧地,挣扎着在烂泥里活了下来。不管我有多屈辱多么想彻底地放弃一走了之,到了最后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一句话——

世界,虽然你麻木不仁,蛮不讲理,肮脏不堪,冷酷无情,但是,其实,我还没有那么讨厌你。

【林家鸿】,2014

不得不说的是,我认识了这群整天开party的纨绔子弟之后,日子变得有声有色起来了。每天晚上闲坐着吃几块烤鸡翅,喝两杯酒,听那个长得和春哥一样纯爷们儿的江琴讲讲故事,她在美国待了6年,讲的故事也都是极有感染力的,都是些曲折离奇荡气回肠的传奇。

“这谢丝丽也真是个人才,”她往一个空罐子里弹了弹烟灰,“到美国来7年,嫁了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儿,生生地抢了张美国绿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