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就像某些遗忘的记忆突然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一样,

某些以为已逝去的情感也会涌上心头,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而且依旧炽热。

爱情像拔河一样,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只要一方放手,

另一方就会受伤。

失去她音讯那瞬间,我便跌跌撞撞,遍体鳞伤。

然而失去她的当下并不算最痛苦的,

最痛苦的是失去她之后的日子竟如此艰难。

时间变得非常缓慢,但每一秒都很结实而锐利,

在我心里切出一道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她离开后的头几年,她变成了一种偶尔由朋友的朋友口中,

才知道住在哪座城市、做什么工作的陌生朋友。

再过几年,便一无所知了。

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

时间久了,跟她之间的所有记忆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跟这辈子的我无关。

我只是忘了喝孟婆汤或喝太少,于是残存一些前世的记忆而已。

我知道,我被困住了,无法从跟她有关的记忆中走出来了。

我得把这些记忆,放进大门深锁的记忆仓库,任它尘封。

因为没了这些记忆,我才可以重新开始。

《韩非子》里提到,龙是一种温驯易亲近而且可以骑的动物。

但龙的喉咙下方有一块倒生的鳞片,叫逆鳞,

一旦有人碰触这块逆鳞,龙立刻性情大变,凶狠地杀人。

于是在心底某个受伤的角落,她似乎成了我的逆鳞。

只要轻轻碰触这块逆鳞,我的心脏就会瞬间瓦解崩溃,

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不让任何人,包括我碰触这块逆鳞。

这世界总是要让人的心成长或成熟或更懂得衡量现况,

但我的心一直拒绝成长。

好像从她离去的时间点开始,我便锁上了心门。

我逐渐明白,为什么在十几年的完全空白后,再遇见竟然能够如昔。

因为那些情感或记忆,从不曾消失,只是被埋藏得很深很深。

当尘封的情感或记忆被唤醒,也感受到那股炽热的温度后,

我和她该如何?

曾听过一个笑话,小明和小华去爬山,小明跌下山崖,

小华赶紧打小明的手机,问:“你伤得严重吗?”

小明说:“我没受伤。”

小华说:“太好了。那你可以自己爬上来吗?”

“恐怕不行。”小明说,“因为我还没落地。”

现在的我跟小明一样,也是还没落地,正在失速坠落中。

或许跌到地面后,我会死或重伤或手脚断裂,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还在失速坠落中,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我只能接受她在心中画的那条红色界线:最多一个月碰面一次,

最多三个月吃一次饭。

这条红色界线还限制了什么,我不知道。

起码没限制Line。

“你在忙吗?”她传来。

“还好。怎么了?”

“去收信。”

打开信箱,收到她寄的文件档,看来应该是计划的期中报告。

“期中报告还要两个月才交吧?你现在就开始写了?”我回。

“我性子急,想赶快写完。我写一天了,连午饭都没吃。”

“现在都快下班了,你不会饿吗?”

“还好。只是想吃甜的。”

“那你赶快下班吃饭吧。”

“不行。我要继续写。你先看有没有问题,晚上再跟我说。”

我知道她性子急,也很倔强,大概还要再写几个小时才会下班。

可是午饭没吃,又到了快吃晚饭的时间,而且还一直忙。

那么她挺得住吗?

我突然回忆起初见她时,她中暑的情景。

我立刻下班,开车到星巴克买了一杯抹茶,挑了两块抹茶蛋糕。

再开车到她上班的地方,拿着纸袋装的抹茶和蛋糕,坐电梯到五楼。

走进办公室原本想找个人询问,却发现她坐在离我五步远的位置。

她正盯着计算机屏幕打字,背影看起来很专注。

我不想惊扰她,犹豫了一下,拿出手机调成振动,传个讯息。

“你往后看。”

她的计算机里应该有灌Line,只见她敲打键盘,我便收到:

“你不知道我正在忙吗?”

“知道。而且也看到了。”

“神经病。这样很好玩吗?”

“我不是在玩,是要你往后看。”

“你到底想干吗?”

“只是要你往后看啊。”

她终于转过头,一看到我,似乎吓了一跳。

我走近她,从纸袋拿出抹茶和两块抹茶蛋糕,轻轻放在桌上。

“你先吃。我走了。”

我笑了笑后,转身离开。

没想到她起身离开座位,跟了上来。

“你赶快先吃。吃完再写。”我说。

“至少陪你到电梯口。”

我们一起走到电梯口,我按了往下的按钮,电梯很快到了,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