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舞美师的航班(第6/6页)
牧师说:“你是这镇子上唯一一个肯承认自己有罪的人。”
修理工说:“我救你出来,你带我走吧。”
牧师说:“可是,天就要亮了。”
天亮的时候,主教派来的人进来宣读将牧师逐出教会的决定。看热闹的人挤爆了小小的镇长办公室。人们群情激奋,七嘴八舌地向主教大人的使者指控他——
“他变出来给寡妇的玫瑰花有毒,那个可怜的老妇人皮肤过敏发了好多天的疹子。”
“他以为只有自己那点异端才能解释我主耶稣的旨意。”
“他骗我们说他会行神迹,他说他会治好我瞎掉的那只眼睛,他说那是基督的力量!”独眼人激动地挥着双臂,唾沫星子横飞。
“他欺骗孩子们,说上帝创造光就像是不按开关把电灯打开,这是多可怕的毒害!”小学老师义愤填膺。
“他羞辱诚心来向上帝忏悔的人们!”小偷跳上了不远处一张桌子,对着人群呼喊,“一个满心悔意的贼来忏悔,他却盗用基督的名来惩罚信徒的自尊,他还用妖术偷走了人家交出来的赃物!”
人群已然失控,警察局长对着天空的那声鸣枪换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听我说。”警察局长的声音很有感染力,“我刚刚从犯罪现场回来,刚刚给一个可怜的女人验完尸。她因为通奸被她的丈夫掐死了——没错,这是个悲剧,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但是,这个牧师他知道的,他事先知道所有的事情却坐视他教区里的迷途羔羊执迷不悟地错下去,这个悲剧才会酿成,请你们,主教大人的使者把这一切都转达给主教……”
地板开始震颤了,发出惊悚的声响。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灯开始失控地晃动,所有的家具都在一种奇怪频率的震动中离开了原位,一开始有人愤恨地叫嚷:“他又开始变他的魔术了,他的那些妖术,我们不要再上当了——”大地裂开,房屋倾塌,整个镇子在一瞬间化为瓦砾,倾轧掩埋了所有这些愤怒的人们。
我在国际出发的区域,跟那个叫做不不的小男孩道别。
“再见,不不,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一样。”这孩子身上有种非常可爱的礼貌,“再见了。”
他没有问我的名字,我们也没有交换在巴黎的电话号码或者邮箱,停车暂借问,就好了,这是对的。
他和他的行李车停泊在那里,只剩他一个人,他只好自己和自己玩,比如将整个身体悬挂在推车上,滑行一小段距离。
他的姐姐就在不远处,我看到了,她把登机牌交到一个男人手里,那个男人拿着自己的手提箱跟她挥手,她有意无意地,轻轻整理了一下他的衣领。
也许在少年时代,那男人曾经英气逼人。可是在我眼里,无非是个衣冠整洁的普通人而已。但是我也知道,有种光辉,与我无关,与所有人无关,只有那个姐姐看得到。这光辉足以支撑那些漫长荒芜的年月,奔跑在每一年的高速路上,走完六个小时无声的旅程。
那也是一种魔术。
剧本的最后一幕,少数几个劫后余生的人从瓦砾堆里茫然地爬起来,面面相觑。有人说那是地震,有人说那是上帝的愤怒。大惊失色的人们在一段破碎的砖墙底下,找到了牧师,他们战战兢兢地跪拜,有人开始奋力想要挪开压在牧师身上的碎片。
“你真的是上帝派来的,对不对?”人们问。
他嘴角带着身体里流出来的一行鲜血,说出了整出戏落幕前最后一句台词:“原谅我,我知道我是有罪的,可是——我不过是实在没有办法忘记,我曾经是一个魔术师。”
这个剧团里的台柱,扮演牧师的演员,改行做舞台剧之前,真的是一个魔术师。这个量身为他打造的戏,他已经演了整整二十年。
2012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