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舞美师的航班(第4/6页)
人群散去的时候,一个小偷靠近了牧师。小偷说:“我偷了那个穿紫色衣服的女人的钱包。我发现那里面只有一点点钱,还有一张医院的诊断书——我不知道她已经得了绝症。我如果知道了这个绝对不会偷她的,我不是那样的人。”牧师把钱包接过来,手似乎微微颤抖,小偷眼睁睁地看着钱包就这样不翼而飞,牧师说:“放心吧,现在它已经回到那个女人的衣兜里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钱包丢了。”小偷如释重负地笑了:“所以,上帝原谅我了,对吧?”牧师看着他,诚实地说:“我不知道。”小偷说:“我怎么样才能让上帝原谅我?”牧师轻松地说:“永远别再去偷。”小偷怔怔地看着牧师,从此也开始恨他。
后来镇长终于找到了牧师。镇长认为一个牧师在布道的时候变魔术是不妥当的。“别忘了您是上帝的仆人。”镇长浑身上下都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意思,“而不是走江湖的杂耍艺人。”牧师又一次笑了,他歪着脑袋说:“别忘了您不是上帝。”镇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在教堂里回荡,从此镇长也开始恨他。
“不不,不不——”坐在我对面的小男孩听见这个声音,肩膀略微耸动了一下。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这个奇怪的音节就是他的名字。他原本聚精会神地在看那个故事,我为他点的那杯冰淇淋咖啡几乎没有动过,此时只得尴尬地转过脸,我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最怕在外人面前遇见自己的亲人。
那个姐姐靠近了我们的桌子。干净的女人,长发简单地从中间分开,看上去不像比这孩子年长二十岁那么多。很瘦,衣着的细节处有用过心思,长了一张有故事的脸。我自然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来描述她,我想也许有些男人能从她身上轻易辨认出一种藏得很深的性感。“不不,对不起,等很久了吧……”大姐姐很多时候都像个过分年轻的妈妈,小男孩一边尴尬地躲闪她伸过来摸脑袋的手,一边有意无意地,瞟了我一眼。
“谢谢你,是你发短信给我的。”姐姐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有明亮的笑容,牙齿很白。她应该跟我的姐姐差不多年纪,但是我姐姐的神情里早已没有她那种神采。
“别客气。”我笑着看看小男孩,“他很乖。”——我知道那孩子听到这句评语,心里会暗暗地翻个白眼,于是我决定逗逗他,故意说,“你刚刚叫他什么?”
“不不。”她笑意加深的时候眼角有那么淡淡的一点纹路,“就是……‘是不是’的‘不’。”
“这名字真可爱。”在我们两个女人的笑容里,小男孩终于不想再继续被当作玩具,他用力地转了一下身,闷闷地对姐姐说:“走了嘛。”他手里的推车却不小心撞到了桌子,他姐姐随手放上去的小小的手包应声掉了下来。
“再等我一会儿,好么?”姐姐轻盈地弯腰把包拾起来,动作一点不让人觉得那是个令人窘迫的突发状况,包包里有两三样东西滚了出来,口红、钥匙,我帮她捡起来的,是一张登机牌——并非故意地,看到了目的地是温哥华。
“我顺道送一个朋友,他的航班延误了,不不,坐在这里再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把他送进去,就回来接你。”
“尽管去。”我了解她跟不不说话的时候不好意思看着我,“我陪他等你,反正我也不急。”
“谢谢。我今天运气真好。”她真的不像我的姐姐,我这么想的时候心里隐隐地有点忧伤。她的生活里还有秘密,可我姐姐早就没有了。
她离开之后,不不终于将注意力从那些A4纸转移到面前的饮料上来。开始融化的冰淇淋球在杯子表面漫不经心地沉沦着,小男孩像是炫耀自己的肺活量,一口气让面前的杯子空了大半。然后,他像是在抱怨什么,手指快速地将吸管围着杯口一圈一圈打转,那根吸管还真是命苦,遇上了情绪不甚稳定的青少年。
“我知道。”不不突然开口说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一定是去送那个人。”
“那是你姐姐的男朋友吧?”我笑了,“又有什么不好。”
“不是那样。”这孩子终于允许自己翻了个白眼,“他是我姐姐以前的男朋友,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对这孩子来讲,也许我们这些大人的青春时代已经算是冰川纪。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那是多久?一战刚结束的时候?”我想逗他笑,我成功了。
“反正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认真地点点头,“我小时候,我姐姐有个未婚夫。我很喜欢他,可是,后来就全都变了。”
“等一下。”这孩子的叙事方式有点太过私人化,“未婚夫,不是这个眼下要去温哥华的人吧?”——还好他没注意到我为何知道温哥华是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