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曾经有人爱你如生命

妹妹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外,我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流出眼眶。我明白,父亲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内疚。

一个叫梅的女人

◎乔叶

那天,我陪姐姐去参加她好友的丧礼。那个死去的女孩很单纯很善良极惹人怜爱,可婚后不久因为爱情的蜕变与家事的纷扰再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竟匆匆离逝。参加丧仪的客人并不很多,且多是些年轻女孩,也不过是略坐一坐,再和女孩那位道行不佳的丈夫敷衍几句,便流着泪告辞了。因为姐姐和女孩的情谊尤为深厚,所以姐姐执意要守在她的遗像和骨灰盒旁多坐一会儿。正当我们准备起身时,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走进来。她一身素妆,步履细碎而快捷,手里握着一把鲜花,在灵前站定,望着那女孩花朵掩映中微笑的面庞,泪如泉涌。

我们不由站住脚,看着这个奇特的女孩。姐姐低声道:这也是她的好朋友,叫梅,性格很别致。

这时,那位一直忙前忙后毫无悲色的丈夫赶过来,正欲把那束花拿下,梅一手挡开了他,低而有力地说:“你也配?”

那个男人怔了怔,走开了。屋里霎时死一般安静。

梅仍对着照片自顾自地说道“生而不欢,死又何惧?走了也好,一切都摆脱了。”之后,默默地端详了一会儿照片,我和姐姐陪她静静地站着。然后我们一起走了出来。姐姐轻声道:“你是梅吗?”

她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你是谁。"两人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女人真难。”临别时,梅说:“太天真会被爱情溺死,太理性又无法拥有爱情。”

后来梅成了我们家的常客。那年她二十七岁,还没成家。我们劝她,她笑道:“皇帝不急急煞太监,你们操什么心!何况这并不是急的事,万事随缘。我是梅花,好运在冬天呢。”

冬天,果然来了一段缘,可那又算什么缘呢?

一日黄昏下班回到家,梅正和姐姐呆在房间里默默地坐着。见我进来,梅勉强笑了笑。我瞥了一眼堆在床上的行李,知道出了事。因为梅的性格一向坦直,所以也就毫无顾忌地笑问:“是不是花季少女负气离家出走?小心伯母贴寻人启事!”

“我要和别人私奔了。”她淡淡笑道。虽是极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口气却分明又是真的。“快去给我弄点吃的,我饿坏了。”

梅整整向我们诉说了一夜。梅是一个成功的第三者,可那男人离不了婚,只好私奔,去广州闯荡。谈到他母亲时,梅哭了。

“你真舍得她老人家?”我问。

“是的。”梅哽咽的声音异常冷静,“她诞生了过去的我。爱情诞生了现在的我。我和她的血型虽近,但心已经远了。”

凌晨五点,我和姐姐把梅送上火车。她和那个男人约定在另一城市相会。临上车前,梅呆呆地望着我们,一句话都没说。

回来的路上,我问姐姐:“一个女人真值得为爱情这样吗?”

“也许是的。”姐姐说。

事后,小城自然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澜,梅的母亲和男人的法定妻子哭闹了几场,也就慢慢平息了下来。

再遇见梅,是又一年的冬天。也是黄昏下班回到家,奇迹般地看见梅坐在我房间看书--姐姐已经出嫁了。梅穿着黑大衣,披着红围巾,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和艳丽。她迎着我款款站起来,笑着:“一年不见,长成大姑娘了。”

后来,她告诉我:这次回城主要是代表公司谈一笔生意。问及那个男人,她淡淡道:“早分手了。”

“为什么?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我先提出分手的,我不爱他了。”梅以她坦直的眼神望着我,“正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才不能忍受掺有杂质的感情。”

送梅出来,梅在路灯下站定,和蔼地望着我:“每个人都有她自己幸福的尺度。比如你姐姐,她很平凡,可是她也很幸福。因为我是我,所以我从不把自己跟别人比。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梅走远了,在风中站立了许久我才蓦然觉得冬天的风是那么冷。我想起了梅曾经说过的话:“我是梅花,好运在冬天呢。”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梅花开了一季又一季,梅,你的命运又如何呢?

过了几天,梅来辞行,问她这几日过得如何,她涩涩一笑:“住宾馆还不都一个样,有什么好不好。”

“伯母……”

“她把我开除家籍了。”梅拂拂满肩黑发:“我的倔脾气还是她遗传的。也许,母亲都难以原谅给自己带来多重苦难的女儿吧。”梅的泪水忽然涌出来。

“还记得梅花在冬天好运吗?”

“嗯。”她点点头:“好运不会消失,她的到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其实走到这一步对我来说已经够幸运了。有多少花会在冬天冻死啊,可我一直开到了现在。我是个不安分不知足的女人,似乎永远在寻找生活的中心。这仿佛是一种宿命--只有衬着冰雪才活得够劲儿似的,就像一位女作家所说:生命将会在一个凛冽的夜晚投入到茫茫大雪中去,生命也终将会在一个凌晨冲进滔滔长江中去张扬她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