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0(第6/7页)

有趣的是,双方却彼此不买账,于是,两人间的恩怨事非追溯起来完全是一部怪异的历史,有一次,两人为某事不合,说起到底谁欠谁的多,终于翻出旧账,在长达两小时之久的时间内,两人轮番回忆,并且把相互间的欠账一一摆出,令在座者无不瞠目结舌。

谈到老黑,还有一点必须说明,那就是老黑的悲剧人格——老黑出身相声世家,却不会说出半段相声,年轻当兵,后来苦练一种叫三弦的奇怪乐器,进入某文工团,老黑艺术细胞极多,天性敏感,不久便把个三弦弹得出神入化,成为团里的骨干,但三弦艺术家老黑才不满足于此,他曾在深夜望着北京的高楼大厦以及无数灯火,放出悲叹: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幸福的家,这么多灯火中哪里才是我的安身之处呢?

为了寻找安身之处,老黑含泪扔掉三弦,投入当时正火爆的走穴大军,不是当演员,而是当穴头。没有钱,借!穴队里没有腕儿,磕!开始的穴走水了,从头再来!

试问有什么能拦得住这样的人?十年前的老黑虽然皮肤不白,但若把他投入非洲人丛,还是能轻易被挑出来,而且老黑一脸严肃,用现在的话讲叫“酷得很”,他把自己上紧发条,奋不顾身,直奔钱眼儿而去,一路摸爬滚打,终于成为北京有名的大穴头,当时的明星大腕无不以能走老黑的穴为荣,至于那些希望借走穴改善生活的小腕儿,则连老黑的影儿都见不着。

就在老黑如日中天的时候,老黑突然对早已摸熟的路数不耐烦起来,灵机一动,丢下大把可挣的金钱和轻易可到手的小妞儿,漂洋过海,来到澳洲,在那里当起了出租汽车司机,老黑的英文水平当时只限于说“是”和“不是”两个单词,但老黑自有办法,也不知那些坐过中国大穴头出租车的乘客还记不记得那些噩梦,我是指,老黑是如何利用不会英文的优势而把他们随便拉到一个地方就结账,而且不找他们零钱的往事。

长话短说,老黑这个挣钱机器开动起来当真委实了得,很多人都弄不清老黑是如何花掉他的钱的,正如世上并无十全十美的人这句老话,老黑挣的钱也不服从物质不灭这一荒谬的定律,老黑挣钱如流水,但却时常四处举债,问题何在?问题出在一件常人想不到的小事情上,那是老黑酷爱一种与他智力完全不符的游戏:赌博。

老黑挣钱目光独到,精明透顶,一如他花钱,老黑有个几乎可说是特异功能的本领,那就是在一望无际的奔腾不息的茫茫人海中,机灵的老黑总能找到那几个保证能赢走他全部家当的人,并与那几个人、而且是只与那几个人在牌桌上一决胜负。

在赌桌上输掉的钱总要在别的地方挣回来,这就是老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他从几乎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挣来所有的钱,目的仅仅是为了在赌桌上把它们花出去。如果说,有一天,世界上没有了赌桌,那么老黑这架高速飞驰的超级赛车会如何表现呢?我告诉你,他会吱地一声熄火,停在路边,从此陷入真正的悲哀和茫然。

没办法,我说过,老黑具有真正的悲剧人格。

老黑也是我的朋友,这是我要补充的一点。

29

半年之后,在另一个朋友老放过生日时又见到陈小露,那是九五年十月中旬,朱玲踏上飞往美国班机的一个月以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得知我的小说由于各种原因无法出版,加之独自在家,委实难捱,听到聚会消息便身不由己,迅速出门,往往在凌晨时分疲惫万分地归家,有时天已大亮,在出租车窗内还能看到上班的人流。

那天晚上,陈小露背一个闪闪发亮的摇滚青年喜欢背的黑色漆皮包,我和她凑巧坐在一起,当时是在蒋宅口附近的一家叫品味庄的川菜馆,老放那天表现不佳,喝得半醉不醉,在座的有认识不认识的十几个人,按照惯例,老放过生日,所有人等均须清醒而来,大醉而归,对于这一点,我早有准备,我的问题只是到那里就连干数杯、顷刻醉倒还是慢慢被人连推带劝地醉倒。不幸的是,在我没拿准如何醉倒前,我便见到陈小露,我当时很清醒,与她点过头,坐在她旁边,她向我介绍自己:“我姓陈,叫陈小露。玉体横陈的陈,小巧玲珑的小,露水夫妻的露。”

大家大笑起来。

“你们丫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陈小露在众人的笑声中面带笑意,与大家逗趣道。

然后,我听她和别人说话,然后,我看她一口口吃菜,然后,我看她与大家干杯喝酒,然后,我看她掏出烟盒,抽出香烟,用一支细细的打火机点燃,然后,我看她站起,走到别人那里,与别人说话,然后,我看她回来,对我点头,然后,我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当她扭过头去,我看到了她脑后仍旧梳了两条细细的黑色的短辫子,突然间,我竟为此怦然心动。